毋庸多言,嵇滸與錢府尹的相見并無多大波瀾,只是長輩對晚輩拜謁的禮儀接待。與錢府尹乃至府尹大人的兩位姑爺把酒言歡之后便各自拜別。而后他本欲去見周蘭兒,想著她該多多歇息才忍耐念想之苦,直到翌日辰時用過早膳,遣去隨從,他亟亟趕去。
一夜歇息修整,周蘭兒起身下了床榻,蓮步輕邁,果真不再礙事,亦如同那位叫嵇滸公子所言,她的腳兒無恙了。
煞是開懷,早早妝洗一番,就待昨個那俊朗儒雅的公子再來。然,起身的太早,這會急切等候卻無端憂心忡忡,她不知那公子會不會戲言兩句,需知這三百兩銀子絕非小數,哪怕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也不敢為了一美妍女子而三番五次花費。
不過,周蘭兒的憂心卻無必要,想那嵇滸已然趕來。
推門披帷,嵇滸令老鴇子不知會周蘭兒便悄悄而來。靠在窗牖邊旁,纖手托腮,韶顏欹側,該是淵思沉入,就連嵇滸突兀趕來她都不曾覺察。
遠黛愁結,馳目聊慮。但不知她忉忉在念及一物亦是一人?會念及他---嵇滸嗎?
香閨熏裛,青煙裊裊。毧毯錦繡,步履輕踏。待三步之遙她身后,嵇滸才施禮折腰一拜。“在下見過小姐。”
囿在淵思之中,兀地被他驚擾,立時回面,圓眸定定瞧見嵇滸含笑觀她。
“公子怎地進來也不聲響,小女子心兒都嚇得撲通撲通直跳呢!”自是,賣笑的女伶,她懂得如何說話才能討男子的歡心。
益發的羞澀,堂堂武略將軍不知為何見著小女子就內心忐忑,不敢隨意說話。小須,緩了緩,他啟口。“本想給小姐一個驚喜,瞧小姐心事重重,但不知為何?”
她有心事?周蘭兒怎個就不能有心事嗎?一個賣笑的女子只管展露技藝哄得出銀子的大爺、公子開心便罷了?除此,難道連她的心事也不能存有嗎?
赤唇一抿,淺柔一笑。“則么,公子想知道小女子的心事?”
他頜首,爾乃續問:“愿聽其詳,小姐肯否告知?”
“月兒,去備下茶水、點心。”周蘭兒抗聲喚在門外的丫鬟。
那月兒得令,立時應話,而后便去置備。
沒了旁人,周蘭兒這才蓮步緩緩,待近至嵇滸身旁,纖手一抬,扶著嵇滸的胳膊。“公子還是請坐下,容小女子細細道來。”
落座,嵇滸并不在意她的歌舞,她的簫、箏技藝,他來就是為了她而來。
周蘭兒聰慧不俗,她亦瞧出公子的心思。試想,誰會如此慷慨,明知她不過一女伶呢?
秀眸明瑟,赤唇烈焰。“今個我本打算為公子顯舞的,不過,小女子瞧得出這天地廓廖,春色宜人,不若就讓小女子待會陪公子去后園觀得滿園春色如何?”
頜首,他當然樂意成行。
取出絹帕,輕拭角睞,不曾想她竟個眸光含著玉淚,待和緩心緒一番再言:“小女子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奈何難料想家道中落,家人死絕,只我一人逃脫,實在活不下去,打小便被賣入青樓,媽媽體諒我年幼,遂教習我琴棋書畫技藝,待我可獨自展露后便讓我做起了女伶。然,我卻不知不覺就成了頭牌,眼瞧著日進千金,媽媽樂開了懷。只可惜,女伶終不能長久,媽媽說我若過了雙八十六的碧玉年華之后便讓我接客。哼哼!眼見著不過月余便滿十六了。我…”
原來女子家的心事竟是為此?不過,周蘭兒這話真令嵇滸大吃一驚。他焉敢想到這面前絕色的女子再過月余便不保純潔之身了。當明了,若對她動了心思,若舍得花銀子贖她,也就這短短月余時間籌辦了。
“公子想什么?小女子心下苦悶,不過想著有個人來傾訴。既然公子花了銀子,小女子理當好好侍奉公子,令公子開懷而去。這會,歌舞那些窠臼無趣再不能為公子所展露,等一會吃了茶水、點心,小女子就伴公子去后園。在那媽媽備下了一畫舫,令我自個做主,誰個大爺、公子儒雅不俗,那般小女子便可與他一道在春風、嫩水之間嬉戲,吟詩作賦,潑墨揮毫。昨個公子并不為我的簫、箏所動,故小女子瞧出公子俊彥不俗,定然情致于詩畫,遂作此打算,公子可樂意?”
“這般甚好!我自是樂意萬分。”嵇滸的確不是太在意她的俗套技藝。展露給喜好庸俗的大爺、公子們聽去、瞧見的技藝他才不在意。而他在詩畫造詣上的文濤并不比武略差距多少。
左右都是一個時辰,周蘭兒情知他昨個就為她花費九百兩紋銀,且白白浪費了六百量紋銀而不需她為他做一絲一毫的技藝展露。只因他昨個下晝后根本就不曾趕來。付了銀票,令老鴇子讓周蘭兒好生歇息了一個下晝。
他憐惜她,對她非同尋常的所作所為表露出他的心跡。周蘭兒瞧見公子清俊不俗,且生在富貴人家,若真心待她,不妨多知曉公子的家中之事,遂引他去畫舫那說話,避開耳目罷了。若乃這位公子舍不舍得花費二十萬兩紋銀贖她,待會畫舫一試便知。
虧得媽媽疼愛,這后園可非誰人都能閑逛的。
自是,嵇滸如同昨日,不在乎茶水點心,他來只想多看她,與她閑言。今個更是無所事事,只需留在她的邊旁同她賞春色旖旎。
一道趕去后園,滿園的春花怒放,馨香惹人迷。泛舫碧波中,晴日一瀉萬里。
嫩風拂來,舒心入情。望去輕云倒影,這安逸的時刻別提多美了。必然,美人操琴助興蕩起深雋無窮。
一曲罷了,美人---周蘭兒赤唇微開。“公子可想多聽一曲,或是令小女子歌舞助興且都悉聽尊便。”
他搖搖頭,深邃的眸光盯著她。“不必了,說好戲水詩畫,怎么小姐忘了?”
起身,她為嵇滸奉茶跟前。“公子請吃茶。”
“嗯!”他頜首應承。
“既然如此,那好,我便附庸風雅吧!哦!已與公子認得,可還不知公子姓何名誰,來自哪里呢?”
他方端起茶具,隨即輕輕放落,抱拳客氣回道:“在下姓嵇名滸,從邊塞而來。”
“邊塞?是趕考的儒生吧?”
“非也!在下武將!”
“啊!?”周蘭兒刻意的上下打量這位公子。
如此儒雅,如此清俊,哪怕嵇滸一萬句他是儒生周蘭兒必會信之,而他說他是武將著實令人難以信他。
他情知她不信,眨了眨雙眸,垂首,從隨身帶了的征橐之中取出武略將軍印。“我乃受封的將軍,如假包換。”
周蘭兒接過,秀眸細瞧,果真是武將的授印。猝然抬首。“公子真真讓人瞧不出,小女子實在眼拙、弇陋,竟把俊彥的武將軍看成儒生了。”
抿唇一笑,輕緩搖搖頭。“無妨,在下詩畫也略知一二,但請小姐指教。”
“喚我蘭兒吧!我與公子一見如故,幸得公子喜愛,蘭兒今兒個上晝都愿伴隨公子,歌舞詩畫必定令公子開懷。”
他有些受寵若驚。“可我只有三百兩銀票,匆匆趕來,未曾攜帶過多。”
她纖手一擺。“公子放心!昨兒個公子花了千金,小女子卻不曾為公子才藝展露多少。如此,心下有虧,我昨兒暮晚時分便和媽媽說好,今日若公子前來,只收三百兩紋銀,而整個上晝都會陪伴公子,若媽媽嫌銀子不夠便從我的月給中扣除。”
“啊!不打緊,媽媽若不肯,明兒個我再多帶些銀子來便是。哦!蘭兒,不若就此起始讓我將你的韶顏作畫于紙上,如何?”
這人文韜武略,看來還真不簡單,周蘭兒自然不敢小瞧了他。遂輕輕歸還武略將軍授印于嵇滸手中。
她想過,若能擇一屬意的男子便不再求什么?哪怕他將她贖回家中做丫鬟婢女也好過月余之后的被逼接客強太多。為今,這相貌堂堂的公子竟然文武雙全,若他肯贖她出苦海,日后縱然侍奉左右,做下人或是他的小妾也心甘情愿了。
眸光淵澄,她多瞧了兩眼嵇滸,越瞧越屬意。赤唇啟開。“甚好,月兒,取筆墨紙硯。”赤唇閉合,側眸瞧他。
柳月兒福身稱“是”隨即便去置備。
但見,嵇滸微蹙眉峰,略作沉吟,隨即問她。“蘭兒貌若天仙,可曾有過別個男子為你作畫?”
她被問的一時懵怔難以應話。需知她說有,豈不是會令嵇滸公子不悅,若說沒有,便是說謊。
既然眸光閃爍,不愿回話,嵇滸心下猜個八九不離十。他眉峰一顫,隨即便刻意平復心緒。“蘭兒不愿說,嵇滸就不勉強了。不過,在下的拙藝未必能入蘭兒的法眼,待會獻丑,但求蘭兒別笑話我便可。”
緩和了氣氛,周蘭兒宛然一笑。“公子哪的話!”深納一口氣,她無法避開,畢竟心下屬意這面前的男子,她也該毫無隱瞞地道出實情;若公子在意,這等小心眼的男子日后未必肯花費二十萬兩紋銀贖她出娼寮,若他不予計較,方顯大丈夫的宏闊胸懷,而況她還是璧人一枚。“自然有過,但都是逢場作戲,收了銀子,豈有不討客人歡心之禮?不過…不過,我…我是女伶,歌舞詩畫供客人滿意,如此而已,從未像昨個袒露腳兒令公子醫治,實屬首回…”
言下之意,她仍然冰清玉潔,且只有嵇滸公子一人曾碰觸過她的玉趾,旁個男子都無法與她肌膚相觸過。
明白不過,嵇滸豈是駑駘之輩?他心下有幾分得意,這應天第一美對他已經生就了幾分好感。若然,她又何需說出這些?
正思忖之際,但見丫鬟柳月兒匆匆送來筆墨紙硯,置于書案之上。嵇滸思緒回轉,他一番磨墨,執起玄毫,蘸著墨汁便起筆。
周蘭兒再度纖手一揮,揮退了柳月兒,只此她與他二人的方寸之地眸光交錯穿插。
羞赧緋紅了韶顏,她被他盯的不知所措,可又不便躲藏秀眸。因他說她該端坐挺秀,目視他不可隨意轉睛。
一切盡在不言中,半柱香的功夫,嵇滸眸光一閉,后睜開,憨憨一笑。“蘭兒可起身了,我已經畫好,就請蘭兒幫襯著指點指點!”
她立時起身,碎步蓮花,若春風飄然而來。近至嵇滸身旁,馨香令他眩暈。“公子果真善畫,這么點功夫亦成就佳作。嗯!果然出手不凡,像極了我!”
褒揚令他怡悅,面上燦笑。“蘭兒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