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起身、梳洗、早餐罷到縣學,縣學門口熱鬧的不堪,一切都跟昨天早晨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寧知非昨天早晨來時無人關注,今天卻是走到哪兒都有人盯著,那滋味讓人很不自在。
“早知道昨天就不第一個交卷了”寧知非無視掉那些目光,在人群中找到了寧志強。
寧志強沒等他拱手見禮,先已迫不及待問道:“昨日回去查書的結果如何,有幾處錯漏?”
“昨天考的太累,回去后委實不想再翻書,竟忘了查”
“哎呀,這么大的事,你……”寧志強的埋怨聲里,寧知禮等四人的臉色都好看了很多。只不過他們誰也沒主動跟寧知非說話寒暄,寧知非也懶得搭理他們,眾人連貌合神離都算不上的靜等入場而已。
一盞茶后縣學開門,一切還是昨天走過的程序,寧知非進門后就迎上了方希周鼓勵的眼神,略略頷首后前往考房。
今天的考題是兩道,詩賦各一。賦的題目是《高陽賦》看到這個題目當即就放心了。西晉太康時領一時之風騷的陸機在《文賦》中說“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意即賦主要是用來描繪客觀事物的。
高陽賦顧名思義就是寫高陽城,而自兩漢以來以城為題的賦簡直不要太多,《三都賦》、《兩京賦》等等皆屬此類,可資借鑒者甚眾。簡而言之就是這個題目中規中矩,完全做得下來,雖未必能出彩,但也絕不至于拉分。
放松不少的寧知非隨即去看詩題。他早知唐代的科場詩,或又稱試貼詩都是采用律詩,以其法度謹嚴,易于判斷。在給出限定的題目后,還會限字限韻。
今天撞到的詩題是《游山村》,限七言四韻八句,限“門”韻。
“以‘門’為限韻,該押韻的不算,詩最后一句的最后一字還必須是以‘門’作結。”寧知非并沒有急著答題,而是在腦海中狂搜苦索,約莫半柱香后,腦海中靈光一閃,徹底放下心來。
今天的考試既是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也是寫那篇賦花的時間較長,他沒有再成為第一個交卷的,而是隨著考生之大流交卷,出大門時已經是半下午了。
“今天考的如何?”問話的自然是寧志強,問完手指了指寧知禮,“今日你九哥頗是得意,亦是全場第一個交卷的”
寧知非看了看寧知禮,他確實是滿面春風,正一臉傲然的看著自己,眼中的神情恨不得在說:來問我,快來問我寫的什么詩賦?
一瞥即過,淡笑著對寧志強道:“素來文無第一,詩賦好壞終究還要看主考的口味,族叔這一問小侄委實難答。”
“哼,故弄玄虛”寧知禮分明看著寧知非,卻連個稱呼都沒有,“賦也就罷了,本朝歷來重詩,科考尤盛,我等皆將試貼詩念出來,好壞自有公論”
寧知禮今天狀態極佳,自覺下筆如有神助,是以此時信心爆棚,想硬壓寧知非一頭,以雪族學考校之恥。
“我等在此論勝負又有何益,能過縣試耶?”寧知非也無稱呼,更不看他,說完對寧志強拱手辭行,而后徑直去了。
“狂生,真狂生也!”原本滿臉得意的寧知禮生生被氣的臉色發青,他也不知為何,就是份外受不了寧知非的氣,每每遇上總是倍加的感覺郁悶受傷,“心虛了,你們看,他今日必定是考的極差,要不為何交卷這么晚,又不敢當眾誦詩”
其他三考生點頭附和,寧志強悄然嘆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提著考籃的哥舒珊瑚突然道:“那個寧知禮好生可惡,見了姑爺總是冷嘲熱諷,要不我揍他一頓給姑爺你出氣”
“就你瘦成這樣……”寧知非驀然想到她月色下狂舉青石的樣子,笑著搖頭道:“揍人可不是只憑力氣大就夠的,你與他男女有別,還差著五歲,別揍人不成反被揍就好笑了”
哥舒珊瑚癟著嘴想說什么,唇舌張了又張,最終還是強忍了回去,雖然忍得很辛苦。不過這一切走在前面的寧知非都沒看見。
回到精舍,還是哥舒珊瑚眼睛更好使,“咦,小姐在二樓”
寧知非扭頭看去,果然就見阮小謝正倚窗而立,遙遙四目對視時,她分明想要舉手示意,卻似又因害羞沒抬起來。
“你先去準備宵食”寧知非一笑,招招手折身到了樓下,“今天怎么出來的這么早?”
“今日下午倒不似往日那般渴睡”阮小謝隨意答了一句后,迫不及待問道:“表哥今日入場可還得意?”
“考的還行吧”
見他笑的輕松,阮小謝只覺一天的牽掛都有了定處,正欲細問題目及如何作答時,身后傳來阮清林上樓的腳步聲,頓覺做賊被人抓住了般,剎那間羞不可抑。
“謹祝表哥縣試折桂”匆匆丟下這么句話后,阮小謝離了花窗兜頭撞上阮清林,癡纏著他下樓去了。
寧知非搖搖頭回房而去。
縣試結束,縣學內的忙碌卻不曾結束,寬大的明倫堂內,方希周領銜閱卷工作,忙而不亂,有條不紊。
“先生,吳縣尊來了”通報剛剛結束,年紀在四旬左右的吳縣尊已緊跟著進來了,口中笑罵道:“我在宗師面前是個什么位份,還值得你通報一嘴,混賬行子,沒得攪擾了先生”
兩方坐定,吳縣尊略略問了問方希周這兩日的身體、起居和縣試總體情況后,急著問起了成績。
方希周并沒有笑他太過急切。對于百里侯的縣令來說,文教歷來都是考核政績的重點之一,而文教的評定就在于通過縣試的考生在州試中的成績好壞,名次高低,并最終是否有人能入選本道鄉貢生,尤其是進士科鄉貢生,入選的人數又有多少。
簡而言之,縣試選拔出的士子質量,及其在隨后一系列考試中的成績都與吳縣令的前途密切相關,他又怎能不關心?
“前幾日我調閱了過往三屆縣試取中者的墨卷共六十份,今天考完后又將本科考卷大略上瀏覽了一遍,總體而后今年與過往似在伯仲之間”
吳縣令聞言,挺直的腰板兒當即就有些松勁,苦笑聲道:“先生可知過往三屆,本縣入選山南西道進士科鄉貢生的可是一個也無啊”
方希周對此還真不知情,“噢?”
“不算那些羈縻州,也不算那些賓貢生,我朝廷直轄便有三百六十州,每年前往長安參加禮部試進士科的鄉貢生總數在兩千余,平攤到每縣能有幾人?況乃我高陽地處群山環繞,歷來文教并不出眾,所以……”
吳縣令嘆了口氣,意興闌珊的不愿再說。方希周見他如此沮喪,想了想后微微一笑道:“吳明府倒也無需如此氣折,此次縣試雖總體平平,卻有一人出類拔萃。昔孔圣門下弟子三千,賢者不過七二之數,今科有此一人足矣”
這個驚喜來的太猛,加之說出“出類拔萃”四字的還是方希周,吳縣令情緒起伏太大之下竟是拍案而起,“先生此言果真,快讓我看看墨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