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當家見時候不早了,他們尤自議論沒要緊的,因而按捺不住,方道:“尚兒郎,你們趕了幾日的行程,再不將息,只怕夜間走了困,躺床上更不得安生,白日縱使睡足日高時,內里也是虛乏!”
小嬋附和道:“可不嘛,茗娘子快隨我去沐浴更衣吧!”
尚琛也慮到了,遂把茗伊打發了,差芃信將銀壺等物件淘澄干凈。
郝修沒等差遣,立馬騰出間干凈的空屋子,方便尚琛等人把臘跺碼好,而后才領著他們下榻安寢。
許是累得狠了,除三個芃輪流執勤,已近巳時(北京時間11點),尚茗二人仍兀自酣睡。
“茗娘子,醒醒。”
茗伊掙扎著瞇起雙眼,見小嬋朝著自己欠身說話,囁嚅道:“阿姐,您起得比雞早啊?”
小嬋跟她同榻而眠,比先時熟絡些,固也玩笑開來,打趣道:“誰都像你似的,睡得比狗晚!”
茗伊半闔著眼,輕拍臥榻之側,輕佻地說:“過來,一起睡。”
小嬋記掛著正事,認真道:“昨兒個不是提到韋公嗎?他人來了,就在外邊坐著,你要不要起身去看看?”
茗伊登時立了起來,“咋上趕著來呢?”
小嬋撲嗤一笑,握著茗伊的雙手,說道:“昨兒個燒制了那么多竹筒......錯了,該念【臘跺】才是。今兒個我們才要去開張,信阿兄順了兩根給我,說是您家郎君的意思,又教我要照著昨夜那般沖泡。”
茗伊立馬猜到了下文,反扣住小嬋,得意道:“于是乎,韋公湊巧巡視,無意間吃了口茶,慕茗而來?”
小嬋嬌嗔道:“可不嘛!跟著隨從,扛了黃兒米,拎著細子魚,再三再四地進門,干等著一睹茗娘子的風采。”她邊說邊端過木盆,催促她梳妝。
因昨夜出浴后,已然困得不行,只單以皂莢沐頭,拿帕子擰干了便草草睡去。現下婆娑烏發,難免蓬松毛糙,茗伊不無糾心。
她先就著木案上盛著的淘米水往臉上搓了兩把,兀自將妝匣打開,右手環握四寸長的刻花涂金銀瓶,往左手掌心處傾倒。拿齒玉一挑,點了點朱唇,下剩的勻面,借著手上殘存的油潤將烏發從頭抹了一遍,比方才要亮澤得多。持半月式白玉梳背對著兩鬢縷了縷,就勢挽了慵來髻。又刻意擇三片銀鈿花小心地嵌入,縱然蹦跶幾下,也不怕落下松垮。
小嬋聞著瓶內錦里油散發的酥香,已然心馳神往。再瞧她就著石青窄袖羅衫,往外套了件紅羅地蹙金繡半臂對襟,束了條寶相花絹褶茜裙,腳趿絳紅穿枝花紋錦履,端得活色生香,十步芳草。
這會子已是過中,芃曉在灶上燒火,芃澤幫著收拾魚雜。
尚琛換了身秋香色常服,剛剛走近,韋皋一眼就把他認出,關切道:“尚二怎跑這兒來了?”
尚琛先施禮,徐徐說道:“韋公安好,我家阿兄有消息了?”
韋皋唬道:“此話當真?”
茗伊才至院中,便風聞二人寒暄,故意放慢腳步,重重地踏出聲響,秉聲正襟道:“韋公安好,奴家來遲,煩請容諒。”
韋皋見她身量未足,言行卻落落大方,捻須微笑,“這便是茗娘子吧?”
尚琛不等茗伊作答,徑自與他分說道:“韋公,這是我家茗伊。”語畢,朝她走近乃至齊肩,一副嚴守禁臠的作派。
韋皋會意,自小看著尚琛長大,知他人前和氣,內里剛性。一旦拿了主意,憑誰去,都犟他不過。對這小娘子如此上心,必是命定之人,不由仔細端詳茗伊。
家里迎進官身,郝仁面上浮著光輝,此刻小心翼翼地預備一床的干凈果點,顫巍巍地探問道:“韋節度,尚兒郎和茗娘子,你們竟熟識,就別干站著了,坐下勉強用些粗陋果品吧!”
郝修在他阿翁身后,移了爐子,芃信幫忙架上銀釜,直待滾水泡茶。
茗伊雪作肌膚,嬌襲一身紅裝,脆生生的柔荑利落地操持銀壺碗匙,出塵艷艷。
韋皋接過銀碗,飲畢,強行壓住心中的贊賞之意,低沉著聲音發問:“茶湯固然是好的,可操作這般簡單,未免落了下乘,不顯稀罕。”
茗伊冷笑道:“愈發簡單的操作,平民皆得要領,百世而后流芳,茶道方可大興。”言罷,忍不住村道:“珍藏密斂,矯揉造作,實在小器得狠,茶為之累也!”
韋皋拍手,連連叫好,對尚琛耳語:“尚二,攜你家小娘子與我辦件機密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