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飛塵第二天中午起來,果然見鐵匠鋪已經關門了。
他嘆了口氣,只能在心中祝愿申象萬事順利。
“喲,飛塵,干嘛呢?”旁邊傳來一聲吆喝。
聲音的主人是江廣,正是那個手藝不行導致沒什么生意然后在后院養雞維持生活的竹篾匠。他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話多,也正靠這個拉攏起一批顧客——只買雞不買他作品。江廣相貌平平,也不能像某個賣鹽的,靠出賣色相來拉客。
宋飛塵看他一眼,見他老樣子坐門口,笑道:“你天天在門口坐著,風吹日曬的,不累么?”
江廣的屁股在小馬扎上摩擦了兩下,白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從屋內拿出了材料和道具,悶聲悶氣道:“這行不好混,手藝不行我也只能靠熱情了。哪像你,城里就你一家,鋪子開半天頂我開兩天。嘿,聽說你昨天出去的時候,還把沈家大小姐給救了?”
“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宋飛塵坐在他鋪子的門檻上,“沒想到就和一塊年糕一樣,粘著我到了山泉里。”
“密林里?”
“嗯。”
“我記得必經路上有一頭大暴熊的吧,帶著兩姑娘,你怎么過去的?”江廣驚訝看他一眼,莫非這宋皮匠為了美人還去把熊給殺了?
宋飛塵揉揉鼻子,道:“繞了個圈,幸好這笨熊好像還冬眠沒睡醒,也免得我大費周章了。”
“你這話說的,好像你有本事奈何那只熊一樣,上回不知道誰被追著跑了兩里地。”江廣手上拿著藤條,說道。
“咳咳,往事不要再提……”宋飛塵訕笑一聲。
他有個打獵的愛好,隔一段時間都會去密林里瞅瞅,也正好活動活動手腳,免得身子骨生銹。那時候宋飛塵正與申象,江廣,賣私鹽的小子一起,出來打打牙祭。
不曾想曾經走過的安全的路上,遷徙來了一頭三米多的大棕熊。
賣私鹽的小子正因為三急方便呢,突然樹林里鉆出來一個龐然大物,嚇得他褲子都沒完全穿起來就跑。他跑,熊追。他和幾人匯合,然后幾人一起跑,熊繼續追。
一群人馬不停蹄地跑到了晴莎湖,棕熊才拍拍爪子,退了回去。
打那以后,這片危險程度在黃級的密林,上升了一個檔次,變成了玄級。天地玄黃,是劃分危險程度等級的慣用,也會用來劃分很多東西的等級。前任宰相的那篇文章的影響實在是廣泛,以至于現在胡人那里也偶爾會引用。
“老申呢?今天怎么沒見他開門。”江廣問道。
宋飛塵給他解釋道:“老申說要去北方尋找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應該是今天早上走的,你沒看到他?”
“沒,我早上起得晚,估計他走得早。”江廣突然神色一變,低聲道,“你說會不會,老申在路上看中一個女子,他倆情投意合,后來發現就是他的妹妹?戲里面不都這么演,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
“去去去,哪那么容易!”
……
沈夢妍和齊家幾位姐姐美美地吃了半晌的糕點零食,又聽了段齊夢槐講的故事,只覺這兩天經歷的陰霾早已飄散到九霄云外了。
不過,短暫的歡愉之后,就有下人傳來了個消息:小少爺來了。
小少爺正是齊慶生,是少數能夠出入陰院的男子之一,也是沈弘光給沈夢妍擬定的聯姻對象。
齊慶生看樣子是剛醒沒多久,睡眼惺忪地過來。不得不說,他也是生得較為漂亮的:明眸皓齒,面向白凈,整個人柔柔弱弱,軟軟糯糯的。同時,他又有著女子一般的細膩白嫩的皮膚。如果不是早已知曉,還會以為是個俊秀的姑娘。
“姐姐們好。”齊慶生一進來,先用清澈帶點甜味的嗓子問了句好。
他是極為乖巧,惹人憐愛的,從小也是被疼愛到大。雖然被寵溺,卻未曾嬌慣過,也如普通孩子一般去私塾讀書,試圖考取功名。只是沒待幾天,就時不時有同齡的小男生握著他的手,說一些讓他面紅耳赤的話。
這可是齊家唯一的男丁了,可不能變成檀香!他父親,也就是齊家家主齊雪風趕緊把他拉了回來,雇老師輔導他念書。
其他方面齊家六女可以說是比較出色,能夠為人師,但在讀取功名上,六女沒一個精通的。
所以齊慶生原本能與姐姐們待一起四個時辰起步,現在因為上課,只能一個時辰封頂了。
他也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時光,這回聽說夢妍姐姐也來了,就趕忙跑過來。還順帶捎上了沈夢妍愛吃的李記,還沒坐定就急急忙忙地開口:
“夢妍姐姐,聽說你昨天……”
齊慶生落座的時候,就坐在沈夢妍旁邊,不過她不著痕跡地拉遠了一些。
現在聽他詢問,沈夢妍也有些煩膩,因為她人前人后不止說了一遍。她也不想再去提那些爛事,尤其是為了躲避聯姻才跑出來,不然就不會遭遇那么多。
現在在她看來的禍源竟然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就不由有些小氣,冷冷打斷道:“昨天,沒事了,不用在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嗯。”沈夢妍差不多是從喉嚨里擠出的音了。
齊慶生一愣,第一回見夢妍姐姐這個姿態,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還是二姐齊夢槐心思通透,立馬開口補救道:“小七呀,最近念書念到哪了?”
齊慶生眨了眨水汪汪的眸子,老老實實道:“老師嫌我基礎差,又叫我回頭念蒙學的論語,明天要背給他聽。”
“好好用功,莫要分心。”齊夢槐囑托道。
冷場之后,又拖進了學習這種容易冷場的話題,看著低著頭的齊慶生,齊夢槐也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把聊天歡快地進行下去。
一種冷澀,又好像愁云慘凝的氣流在眾人之間環繞,讓小七不由打了個寒顫。
“這天氣,多穿點,別感了風寒。”沈夢妍見齊慶生打顫,不由自主開口道。
沈夢妍一開口就后悔了。
因為她往常說關心的話習慣了,于是現在也是脫口而出。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一道冰墻,卻被她由內而外的打破。
齊慶生眼前一亮,整個人又有了神采,他重重點點頭。看來夢妍姐姐沒生氣嘛,雖然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生氣……生氣時候吃糕點就對了,對了,李記。
“夢妍姐姐,我托人帶的李記,肯定是剛做出來的,新鮮著呢。”齊慶生露出一口白牙,臉上笑容很是燦爛好看。
李記,全稱是李記蛋黃酥。也是一種點心,不過與甜甜的糕點不同,它是咸的。
不過,想要拒絕,總會有借口的。
沈夢妍說道:“算了,我剛剛已經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眼瞅著齊慶生好看的眼睛中就要掉落顆顆珍珠,沈夢妍也是鐵石心腸,直接撇過頭當做沒看見。
齊歌云嘆了口氣,爽朗一笑,走到齊慶生身邊揉揉他的頭。然后她打開那個包裹,拿出一塊蛋黃酥咬了一大口,滿足道:“嗯!好吃著呢,夢妍不吃真是損失!”
“這是……給夢妍姐姐的。”齊慶生嘴一撅,示意本寶寶已經不開心了。
“她不是……不吃么。”
“那三姐你也不許搶!”
齊慶生好像要把不滿撒在了齊歌云身上,直讓她手足無措,不停地哄他。
沈夢妍忍不住了,說道:“夠了,好了!怎么和歌云姐說話呢,多大的人了,懂不懂禮貌?”
幾人目瞪口呆,看著一個大一點的小祖宗訓斥一個小一點的小祖宗。
顯然,小的那個更為脆弱。
齊慶生很快就沒止住情緒:“今天夢妍姐姐怎么了?上來就兇我,現在也兇我,嗚嗚……最愛吃的李記都被三姐搶了,我幫你你還兇我,嗚嗚嗚……”
眼看局面要一發不可收拾,齊夢槐趕忙出來阻止:“沒有沒有,夢妍也是逃脫大難,驚魂未定才會這樣,沒真的兇你,對不對?”
齊慶生收聲,充滿期望地看向沈夢妍。
沈夢妍腦海里浮現出了沈弘光醉酒后的樣子,他聲嘶力竭地吼著要她嫁給眼前這個小哭包。
沈夢妍不愿,于是她輕輕搖搖頭。
齊慶生終于止不住淚了,顆顆淚水如雨幕掛在他精致的臉上。
要我嫁給他?怎么可能,怕是將來我一大聲說話他就一天一夜不敢吃飯了。沈夢妍無奈看了眼齊慶生,以及著急的幾位姐姐。
齊歌云有些生氣了,她低聲對沈夢妍說:“夢妍,就別和小七計較了,他也是夾在中間,快哄哄他。”
是啊……他也是無辜的。
念此,沈夢妍猛然驚醒,想了下自己剛才到現在的所作所為,有些懊悔。但僅有的一點點倔強和尊嚴,讓她冷哼了一聲:“憑什么要哄,他都快是成人了。我累了,姐姐們也早點休息。”
說罷她匆匆逃離了這里,背影有些狼狽。
“你!”
“夢妍!”
“夢妍回來!”
沈夢妍沒有回頭,身后跟著兩個丫鬟,逃回了沈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