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真是奇特：他們既沒有因為相遇且接觸而融合為一個整體，也沒有相互排斥甚至產生爆炸；他們既不是同一個存在的正面亦或是反面，也不是不同人格的具現化；他們并非屬于某個特定的時間點，彼此間也未各自掌握獨立的記憶片段。

　　他們之間完全相同，其中一方缺少的記憶會在以后的一次又一次刺激中逐漸恢復，而知道的更多的那一方也樂于向自己分享。

　　至于行動力上的缺陷——也可以被視為記憶和心態上的問題。

　　“沒事的。”枯樓安慰著自己說道，“你會慢慢地回想起來。”

　　就好比是一個新生兒漸漸地學會如何去掌握自己的四肢、如何在地上爬行，又是怎樣才能站立行走、開始奔跑……尤其是在一枚碎片已然消失的當前情形下，這一過程只會更快來臨，而不會讓他們等待過長的時間。

　　“我也是那么想的。”那個他說，“謝謝你。”

　　他們二者似乎誰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開口說話，同一個人之間無需交流便能做到心領神會。

　　不過這種無聲的交還想法的方式倒是苦了仍然一無所知的水管工人，他和已經遠離了這附近致使他們無需太過在意的阿古拉不同，斯卡羅并沒有過于出色、相當于時時刻刻都在胡思亂想的腦補能力。

　　他自出生起就是一個老實人，在神父和修女們的關照下長大，最后也是為了報答才成為了教堂的水管工，平常也會負責一些雜物活。

　　“你嚇到人家了。”B-4348不得不承認，就在剛才他的心中也瞬間被塞滿了驚訝之情。

　　他從來沒見過這位幼時的信仰如此虛弱過。

　　他曾經殺死過枯樓一次，這件事的后果導致“封印之戒”失去效果，象征“怪物”的金色之血第一次在離開古堡后的枯樓體內占據了上風。

　　當時的他還懷疑過，自己是否動搖了“貪婪”對成為一個人類這件事的堅持。

　　“封印之戒”失去效用后他被強行“寄托”了一部分來自這位神明的記憶。對方想要舍去那部分令祂不滿意的回憶，然后通過繼續在大陸上游蕩、在尋找“世界鏈接點”的過程中拼湊出另一個“完整的人生”。

　　在那以后他們又相遇了幾次：在款蘭城，遭到救濟者叛徒破壞時他喚醒了陷入混亂的枯樓；在龍之都多萊格，精靈提前進入“第三世界”參與神明之間的會議時他進入了枯樓的意識海洋；在無名海島上，枯樓拯救了成為“水之惡魔”“殺意”途經的祭品之一、險些墜入“第三世界”的他……

　　在麥卡士城，來自枯樓的提示讓他避開了酷若的敵意；而在新區厄爾的那會兒，由于枯樓內心對知曉自己怪物身份的救濟者存在類似“封口”的想法，身為枯樓側面的“純白”補上了酷若沒能制造出的那一擊。

　　在枯樓離開“黑”之陣營單獨行動的那段時間內，他們一直都在錯過。B-4348從友人道丁那兒聽說了對方改變模樣、變成人類少年形象的事情；他也通過激將酷若從這位跟蹤者嘴里打聽到了很多關于這位神明的事情。

　　一次次的重逢，以及相遇之外的各種聽來的傳聞中，枯樓一直都表現出了一位鉆石階位的魔法使該有的實力和風范。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心中正在想的事情，認清現實的那個枯樓伸出手輕輕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沒關系，他應該早就被嚇過一次了。”

　　“什？為什么這么說？”雖然感覺枯樓在意的重點和自己在意的“枯樓剛才說的那句話”的重點都有些不對勁，不過B-4348依舊讓自己的想法從嘴巴里溜了出來。

　　枯樓面色有些古怪地伸手按住胸口，另一個他則咧開嘴露出了同樣令人感到詭異的一抹笑容。

　　些許金色的光點同時從二者的身體表面溢出，它們不會專門為了周圍的旁觀者維持自身的狀態，很快就消融在了周圍的大氣中。

　　“它們是純粹的光。”斯卡羅瞇起眼睛注視著頭頂的黑色太陽，“我們偉大的主啊……”

　　“若他不是魔鬼的話，那他又是什么呢？”

　　救濟者的臉色也變得有些怪異起來，就在此刻，不遠處傳來阿古拉匆忙趕回來的腳步聲，他聽上去收獲匪淺——如果他的“收獲”不是動物遺體的話，這一定會是很令人振奮的消息。

　　“你需要躲起來嗎？”

　　枯樓并不是在詢問自己，而是在提問仿佛被當作代步工具的教堂水管工先生。

　　兩個枯樓之間心意相通，既然另一個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也沒有建議斯卡羅選擇回避，那么他的想法已然十分明了。

　　“讓阿……那個當地人看見兩個你真的好嗎？”

　　“正好符合了我提供給他的借口。”枯樓輕笑了一聲解釋道。

　　自從他“順其自然”地與另一個自己、也是另一枚靈魂碎片、另一個靈魂分身相遇后，他的心情好像一直都處于高昂的水平狀態。

　　“借口？”

　　B-4348是在二者進入教堂后才從后面追過來的，所以他并不清楚枯樓成為阿古拉同伴的緣由。

　　“那時的我需要一個象征性的目的地。”當時的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該做什么，只能一臉茫然地站在標志有“圣尤諾大教堂”的指向路牌邊上，直到遇見臨考之前跑出來浪的阿古拉。

　　“咦？斯卡羅——斯卡羅叔叔，你怎么在這里？”

　　之前他和庫勞德到小木屋那里拜訪這位水管工的時候，對方似乎并不在屋子里面，門也是被鎖上了的。

　　“你好，阿古拉。”水管工的語氣恢復了平靜，他禮貌十足地向著神父的孫子點了點頭。

　　也許是樹林里光線較暗的原因，阿古拉并沒有提起自己這位叔叔背上的人的事情，好似他壓根就沒能看見那個人。

　　“庫勞德。”在和自己的叔叔打了招呼過后，阿古拉轉身面向他的朋友，“我按照你的吩咐，把周圍所有能找到的動物都移動過來了。”

　　緊接著，他小聲地責罵了幾句“y能量實驗室”，還有那些掌握“y能量”的超能力者。

　　“先不用管它們。”枯樓轉移了話題，“你不向我們介紹一下你的叔叔嗎？之前你提到了他好幾次，還特地前去木屋門前等待他。”

　　阿古拉似乎由于有人對中年人水管工感興趣而表現得興高采烈。他不是很敢直視著自己所敬重的長輩的眼睛說話，微微低下頭講述起了就他所清楚的斯卡羅的生平。

　　當然，一些無需在外人面前介紹的事情，他直接給省略了，說出來會讓斯卡羅感到尷尬，僅管水管工的脾氣好到根本不會在意有人在他面前介紹他。

　　趁著阿古拉大談特談這位他心目中地位比他爺爺、比他家人還高的教堂職工時，兩個枯樓同時調取起動物遺體內殘余的靈力，B-4348沒打算去分這杯羹，不過兩個枯樓都為他留了一份。

　　“好。”

　　裝作攜帶了特殊裝備、有能力處理y能量的種種問題的“專家”的B-4348裝模作樣地拍了拍手，他現在的身份還是枯樓的一位學生，因而他必須保證自己的行事不顯高調。

　　雖然擊掌的聲音貌似有點響亮。

　　“隱患應該都已經被排除了。”“專家”宣布道，“辛苦你了。”他對阿古拉說，而這位閑的沒事做的大學生也一臉驕傲的模樣點了點頭。

　　斯卡羅則在他們神父的孫子吹噓到一半時半懂沒懂地意識到了一些事情，現在他的臉隱約有點泛紅，腳上往樹林的陰影處又挪動了幾步。

　　“我們現在正在調查有關于y能量的事情。”阿古拉攤開手，似乎他能光用動作就可以讓偶像明白這種名字古怪的事物，“我覺得您應該沒聽說過，斯卡羅叔叔。”

　　“你錯了。”陰影中的水管工回復道，“我知道的遠比你清楚的要多得多。”

　　那是枯樓的聲音……救濟者扭頭瞅了一樣身旁的枯樓，看見對方朝著他努了努嘴，像是在催促他趕緊想清楚該如何出力。

　　“沿著溪流向下矗立著一座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城堡。”也或許不屬于這個世界，枯樓于心里嘀咕道，“他們在那里設立了新的研究室。”

　　而教堂的神父和修女們其實都不了解這件事，古堡的出現是無跡可尋的，在教堂的神職人員的心目中，他們的后山就是一座不受主眷顧的荒山——雖然在那上面萬物生長，可是卻一點也不適合人類居住。

　　環境惡劣，地形陡峭……這是一座在外面看一點也不美麗的矮峰。

　　也只有像阿古拉這樣愛占小便宜的旅游愛好者會把教堂的后山尊為自己的圣地，一直都靠著和神父的關系跑進來玩耍。

　　“你怎么會知道的？”

　　阿古拉問出了B-4348也很想問的問題。

　　“我看見了。”陰影里的對方沉默了短暫的一瞬，隨即沉聲回答道，“通過我自己的眼睛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