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的木桶仿佛在呼喚著他,同時更多的惡臭液體也從里面溢了出來,覆蓋了先前的血腥氣味。
眼前的一切對于枯樓而言卻好似只是一副幀數流暢的動態畫面,喪失了嗅覺的身體理所當然地不會被發生在木桶堆中的異象難倒。
只要這些從容器里跑出來的液體不來糾纏他,枯樓也不會主動過去招惹它們,任由或散發著惡臭或夾帶著腥味的液體在夜幕下作妖。
“死魂靈們在招攬‘同伴’……”
逝去的游靈們遺留下的怨念和殘念,白天飄蕩在噴泉周圍以及庭院之外,阻攔每一個妄想進入“禁地”的人類;夜晚則是潛入放置在通向另一半市區必經之路上的木桶中,“休養生息”。
此時此刻,它們正呼喚著自己。
早就脫離了意識掌控,只余下本能的它們,模擬出欣喜的心情與狀態,假裝興高采烈地朝著罕見的“新加入者”介紹自己的巢穴。
枯樓并沒有實施其他動作,站在作為某種意義上的“安全區”的噴泉下,凝望著被木桶們阻隔、通往廢棄釀酒廠的那條道路。
不知道等了多久,也可能僅僅是心理作用,就當“打道回府”的想法即將在意識海洋的云層上被勾勒出來時,星星點點的火光自道路的另一頭迅速接近枯樓所在的位置。
木桶后的大道一路直達過去修建著釀酒廠的那半部分城區,其余的地方隨著時間的推移早早地被當地的掌權者給無情封閉、封鎖。
因而枯樓也無需擔憂維持著火光的人影會在中途忽地轉彎,消失在自己視野的能見范圍中。
“來了啊。”
【是不是在暗自慶幸,他沒有執掌洛布斯堡的那位人類所講述的那般無能?嘻嘻嘻,他來了他來了,他帶著我們的火種來‘赴約’了。】
“我能看見的事情,不需要你再描述一遍。”
來者一直保持著他的高速,沒一會兒便已經到達木桶堆前,不過多時,那位魔法使的身影穿過形同虛設的障礙物,徑直奔向噴泉旁邊的枯樓。
“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加拉帕戈斯。”
枯樓稍稍側了側頭,露出了一個在夜幕下并不明顯的微笑。
洛桑興許正在某處監視著自己,也有可能被河畔邊當地居民們的集會給吸引了注意力。
枯樓對自己的幸運程度并沒有什么把握,唯能用來一賭的也只有他這個“‘黑’一側的二把手”的身份。
“您釋放了我,哪怕僅僅只是將追求‘自由’的機會重新賜予了我。”面前的魔法使,傳說中的神明使徒,畢恭畢敬地朝枯樓鞠了一躬表達了他滿心的感激之情。
“從現在起,抓緊這個機會便是只屬于我的義務與責任,與您毫無關聯。”加拉帕戈斯仿佛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我回到這里,是為了履行先前的約定。”
枯樓挑了挑眉,他有些抗拒對方的這種腔調以及態度。
【約定?‘該說的都說,不該說的閉嘴’嗎?】
精靈小姐趴在云朵上小聲嘀咕了幾句,似乎也不怎么能習慣現在站在他們倆面前的加拉帕戈斯,無論是話語、動作,還是語氣。
“我是為了等待這些‘該說的’才會在這里的。”枯樓表面無言地回答著精靈小姐的問題,“都到現在了,我相信你應該不會打算搗亂吧?”
【那是。】
自己的合作伙伴信誓旦旦地說道,一邊將自己漆黑但帶著一彎潔白弧度的臉龐埋進了意識海洋的云層中,仿佛想以這樣的方式來向枯樓表明“自己被禁錮住了、不可能來攪亂情報交流的事情了”這樣的事況。
“雖然我認為肯定有人在監視。”枯樓面向從噩夢中脫逃出來的昔日的囚徒,“你可以不用那么拘謹……我們還在那個缺乏靈力的空間時,嗯,用那時的態度就很好了。”
他對加拉帕戈斯的了解并不富裕,頂多是在同洛桑分別后,抓緊時間運用99號贈送的晶片大概調查了一番奧爾菲納眼中的這位“失蹤了的神明使徒”。
大部分的資料也只是揭示了一個事實——只是證實了這位神明使徒與倒霉的賽維爾希雅(第一代)是知心的好友。
唯一瞟見的與眾不同、特立獨行的資料欄中,倒也記載了一篇有關加拉帕戈斯失蹤真相的猜想。
這位神明使徒,“背叛”了他所需侍奉的原罪神。
“我們就從‘最簡單’的事情開始談起吧。”
枯樓回想了一下:
“之前我記得,問過‘當初受傷的怪物在面對原處的魔法使時發生了什么事情’,類似這樣的問題。”
【一上來就考慮自己最感興趣的內容嗎?嘖。】
畢竟這有關曾經那頭怪物的“死法”。
能夠作為參考的史書里,幾乎都記述了“原初的魔法使驅逐了六尊原罪神,最后一尊神明也在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失去了下落”,當然也有記載“祂藏得太過完美,所以原初的魔法使把祂給無視了”這樣的說法。
“您的靈魂都已經不完整了,不如說,與這里的死魂們極其相似。”加拉帕戈斯調整了他的語調,但是依舊使用了不含敬意的人稱,“在這樣的情形下,您真的想要進行了解嗎?”
“我很在意。”
從加拉帕戈斯口中了解當初的實情總比再一次找到讓99號感興趣的交易物品,換得“賽德的悲傷”要容易吧?他當然還有許多問題想要提出,或許面前的這位“神明使徒”會與他成為很好的“朋友”。
加拉帕戈斯遲疑著,最后還是慢慢地將右手前伸,輕輕地抵在他心目中失去了大多數記憶的“怪物”的額上。
……
【貪婪擁有著金色的血。】
隱隱約約地,聽見了與精靈小姐相似,卻有說不上來的陌生感的聲音。
洞窟的畫面逐漸取代了周身被夜幕籠罩的環境。
周圍噴泉發出的“嘩——”的聲音,也一點一點地被液體滴落在地的清脆聲響給代替了。
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眼前不知不覺地便堆積滿了如山的金幣,不同于“黑”“白”陣營間流通貨幣“杜瑪”的金幣,小巧的,可愛的,金燦燦映射出絢爛光彩的。
金山之間還混有各式各樣枯樓辨認不出的物品器具,有的光憑露在外邊的表象便能判斷出它們的實際價值;有的則隱藏著內在的光輝,典雅卻也絕不會被俗物埋沒。
除了如同小山一般的金幣外,這些其他的寶物中沒有兩件是款式類似的,風格與風格之間也互不相容,相互碰撞形成更為絢爛的火花。
洞窟似乎還能更往里走。
但是,沒有實質性的道路能夠通向里側。
隨著這樣的想法回蕩在意識海洋中,一條彎彎曲曲的金色水流自金山與金山之間延伸出來,一直延展到游靈腳邊,再繼續沒過他的雙足向洞窟的另一段淌去。
“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游靈逆著水流,循著它們來時的方向與道路,不出意外地直接穿過了那些顯得夸張的金幣小山。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并沒有對眼前這番場面涌現反感之意,好似在他的理解中,這座洞窟“就應該是這樣”,因為它不過只是“儲藏室”中的一座,加上“東西實在太豐富”,所以隨意點擺放也“沒什么問題”。
“嘶……”
一陣頭疼,并非像往常那樣是這具身體的反應。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從意識海洋中反映到表側現實中的“枯樓”這一存在上的疼痛感。
再往前,會有什么不妙的事物出現嗎?
——那是必然的吧?枯樓簡直要被自己前一秒的想法給逗樂了,他正是為了弄清“不妙的事物”意指何物,才會要求加拉帕戈斯回答這樣的問題。
越往洞窟里端走,周圍的金幣堆中散發出的金色光芒就越位耀眼,它們照射在洞窟的光滑表面上,經由反射又回到了來時的金山中,然后再反射出去……
洞窟中根本不需要額外的光源,堆積的財富便已經足夠用了照亮這一座小小的世界。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金色河流的源頭已經映現在枯樓的眼簾中時,他也無法第一時間判斷出來,面前四肢大開、仰臥在金幣之上的人形怪物,究竟是逝去了,還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