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氣中各種各樣無名或有名的元素點綴的化石——它的前身、亦或是數千、上萬年前乃至是世界誕生之初時便存在著的“它”,是一棵枝繁葉茂、枝杈呈現塔形的巨木。
它的樹干有多高,地表之下的根系就有多繁復。它盼望著軀干繼續向上生長,樹杈仍然能向四周延伸,直到綠蔭遮蔽天空,直到它尖銳的頂峰能將世界唯一的光源貫穿。
然而在一個繁星裝點天幕的夜晚,巨木獲得了天地間聯手賦予的懲罰。
再支撐不住體內浩瀚磅礴的靈力從而導致軀干瀕臨潰爛裂解,而在這之前它被自天而降的懲處攔腰截斷,失去了往日的華美與威嚴。
它的上半身還未墜地便化作了風暴與雷霆,以及微不足道卻遍布各地的渺小灰塵;矗立在地表之上的殘余樹干則被大自然打磨、摧殘、分解,絕不賜予任何一個令它得以重生的機會。
地下的根系擴展并分化成世界上無窮無盡卻在不斷轉化中可利用度逐漸遞減的靈力,落于地面的殘枝敗葉堆積成土坵和山脈。
后世誕生的第一位神明將“世界樹”作為正式的稱呼來緬懷這棵僅存在于創世傳說中的巨木。祂指揮著人們刮下剩余樹樁的表層,用那些未顯焦黑、未變腐敗的樹皮制作成紙張。
那些紙張后來又被裝訂成冊,傳說中原初的魔法使用它來記載他所認為的歷史。
“它是最后一份。”
有著銀白色長發的男人,似乎是在為自己“掃盲”——商人由衷地感謝起對方的好意,但還是想要委婉地向伊格納茨表示自己根本不需要這些知識。
“它們對我的未來有幫助嗎?”托卡塔帶著懷疑的語氣詢問著他自己,“可以靠著這足以與那些虛假傳說劃分到一類里面的故事來策劃一些營銷手段?”
“你還真是輕松啊。”坐在單人沙發上的那位魔法師輕笑了一聲,“那‘最后一份’被追隨神明的人類找到,接著被獻祭給了‘貪婪’。”
“但是,”撇開從故事中尋求商機的想法,托卡塔在幻境中的小屋內找了個位置坐下,“它又為什么會被稱為‘最華麗’的遺留物呢?”
被稱為“最珍貴”倒還能勉強……不,托卡塔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并不是勉強,而是他能完全理解為何這件鏡廳中的藏品被冠以“最珍貴”的前綴詞。
只是,參照商人自己的個人想法,他覺得任何一位審美正常的人都不會認為那擺在底座上的“樹木化石”稱得上“華麗”。
充其量只是一個樹樁墩子……托卡塔將頭埋進合攏在一起的雙手中,內心責罵著自己帶有褻瀆意味的想法。
無論如何,歷經了成千上萬、也可能在世界之初便已存在的“樹樁墩子”,最初再怎么廉價到現在價值也肯定已經上漲,甚至漲到了對他而言十分夸張的地位。
“如果是在其他的世界……”伊格納茨柔和的聲音此刻就像在演奏一支安眠曲,還有著催眠的額外優秀功效,“它會有一個正式的名字。”
“可惜,這兒可沒有哪位魔法使閑下心來研究元素之外的物質。”
“所謂的元素也十分單一無趣,這也就是世界之間無法合并的理由……吧?”伊格納茨右手握成拳,抵于唇邊,咳嗽了幾聲,“縱然也有人類評價它們十分相似,可惜相似也只能是相似。”
“睜大你的眼睛。”伊格納茨輕柔的聲音指導著托卡塔接下去的行動,“人類在意的不是它的外表,而是它的內在。”
“不過……”商人沒怎么仔細聽面前這一位魔法師的安排,小心翼翼地開口說著,“你真的沒問題嗎?我是說——”
“被釘在墻上,你真的沒事么?”
畫面中有著銀白色長發的魔法師依然是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看上去到現在也沒有什么人會從鏡廳外面忽地沖進來拯救他。
“外面有個想把人做成雕塑的大胡子。”托卡塔說,“我的同伴把進來的機會讓給了我,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要那么做。”
“總之,反正他是沒有機會進來了就是了。”
除非他們愿意冒著與莫名其妙守在鏡廳門口、不惜一切代價針對受邀者們的大胡子工匠交戰的風險……托卡塔似乎忽地領悟了些事情,瞪著眼睛卻不是按照伊格納茨的說法去端詳那件遺留物、感受那所謂的“華麗”。
他不經頭腦思考直接出聲挑釁純白一側的掌權者諾艾,是那位不知名的、出生自希頓爾達的少年救了自己——而少年的身旁還跟著純白的另一位掌權者、“柚”新上任的城主。
那兩個人聯起手來,難道還會怕那個不明底細的大胡子嗎?
托卡塔眨巴了下眼睛,略顯茫然地瞅向伊格納茨,隨即又想到他其實是進了鏡廳后才和這位苦逼的、被“水之惡魔”收拾了一番的魔法師相識的,伊格納茨想來也沒法幫他梳理思緒。
“別想太復雜。”
介紹遺留物的過程中三番五次地被本該用心傾聽的對象打斷,嘴角仍舊微微揚起的伊格納茨放下抵住下唇的右手,上面沾有的少許血沫也伴隨著他的動作消融在了幻境中。
“他只是單純的考量過得失,明白自己最不希望發生什么事情罷了。”
“他?”商人從原先坐著的位置上蹦了起來。
托卡塔被伊格納茨嚇到了,他不是很能理解對方在說些什么,卻意識到這位神秘的魔法師感知了自己的內心所想,并做出了解答。
“他不希望什么事情發生呢?”商人望向自己家中擺放在單人沙發對面的晶球,畫面對準著被釘在墻上的可憐魔法師沒有變動。
“不希望自己變成怪物。”伊格納茨攤了攤手,“不希望自己作為人類的身份被即將到來的未來、被即將承認的現實予以否定。”
“嗯……”托卡塔隔空劃動了下晶球的屏幕,讓畫面轉向正在竭力博取遺留物所有權的“水之惡魔”,“我不是很能理解。”他坦白道,“而且感覺你再怎么解釋我也不可能聽明白。”
“還是再依照你的想法——”商人愣了幾秒,因為伊格納茨只是在敘述有關那件遺留物的介紹,并沒有表明他的想法是什么。
不過顯然這位魔法師也沒在意他的說辭,同樣將視線轉向“最珍貴”、“最華麗”的藏品:
“你對‘龍族’有概念嗎?”
商人眨了下眼,語氣不怎么肯定地點了下頭,又趕忙搖了搖頭——好比是在甩腦袋那般:
“有、有一點點。”
作為一個并不怎么合格的、也可以說是剛出道的商人,他沒有得到前去“龍之都”的通行證。
哪怕不久前龍之都被上一任二把手交給了這一任二把手——托卡塔想到這事的時候,感覺頭還暈乎乎的,也不怎么能確認它是否沒被自己記錯。
也有可能是被首領分劃給了這一任天父大人?就像被傳聞中的新任二把手“枯樓”奪回的“白金布魯”那樣?托卡塔皺了皺眉,但也沒怎么在意,所以也沒有繼續深入思考。
“那你清楚龍鱗的顏色……是怎么一回事嗎?”
商人點了點頭,又像剛才那句回答一樣,在出聲前抓緊時間“甩起腦袋”。
“世界樹的成分被大氣中的靈力元素取代了。”魔法師輕輕咳嗽著,將完整的一句話表達出來。
“所以它——”
是顏色——托卡塔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由心而生,“華麗”的地方在于化石中閃爍著的華美色彩,這具跨越時代的殘骸包容了萬物,將一切美麗的微小物質都攬進了自己體內——又一點點、一點點地,將自己所不需要、或是會影響這份“美麗”的部分交給了企圖“懲處”自身的大自然。
畫面中的“水之惡魔”忽然間回過頭來,沖著幻境中的商人嫣然一笑。
原本閉上了眼睛、任由商人自行思索遺留物的收藏價值所在的伊格納茨,也隨著畫面外女士的視線的移動而劇烈咳嗽起來。
幻境上下震動,窗外雨聲更為清脆嘹亮,甚至還帶上了幾分恐怖的意味。
下一刻,托卡塔墜入了現實之中,灼熱的氣息讓他的神情不自覺地扭曲起來,雙腳踮起腳尖點地,他開始盼望起能呼吸到上空或許更清爽一些的空氣。
“外面,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他根本沒心思關注“水之惡魔”究竟有沒有取得遺留物的認可,擔憂之情涌上心頭,若不是礙于這位可怖女士的存在,他早就一步并作二步地奔向門口。
——然后再帶著任務沒能完成的遺憾、以及對自身能力的失望,去與那兩位寬容待他的同伴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