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了同行者攙扶著貌似還沒有完全恢復的自己出去“散個步”的建議,枯樓獨自一人離開了龍族宮殿。
兩個同行者打算等到自家老大做好了心理準備,就再去那幢小屋那兒一探究竟。兩人對商人口中的“謎之聲音”很感興趣,倒也不怎么在意位于源線匯集處上的樓梯。
過去幾天掛在空中的那輪紅色太陽,就仿佛是一個只有自己見到過的幻覺,枯樓在龍族宮殿門口遇上了喀樂茲介紹過的母龍“鵝掌木”,她看上去十分惶恐,好似是認為憑她的身份地位沒有資格與枯樓碰面一樣。
城門還在,通向外界的吊橋也橫在那兒,地上的草長得比昨天夜里看見的要茂盛得多,建筑群中也稀稀落落地豎著幾棵沒多少葉子的樹,還有樹下換了個地方長的野生藥草。
枯樓找了個視野開闊的位置席地坐下,身下的野草也不怎么扎人,至少不會讓他形成什么糟糕的回憶。
休息的時候他也趁機借助不知為何拿在自己手中的那本“神跡”核對了他從前半知不解卻好歹有點數的“世界歷史”,意識海洋中找不到精靈小姐的蹤跡,但還是能翻出以前記錄下的《創世紀》的內容。
坐在草坪上感受著迎面吹來的風,枯樓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去處理它。沒了用來修改的“神筆”的神跡,也不過只是一本和《創世紀》沒兩樣的史書。
『原初的魔法使將對人類發展有害的野獸驅趕到了‘夜之森林’弗爾瑞斯特,在施加‘他日以自相殘殺作為結局’的詛咒過程中發現了除人類之外的有智種族。』
——在這以前還是和原來認知到的沒差多少,枯樓扶了扶額,一心一意地將更改后的“歷史”刻在云層上與先前的進行對比。
『龍族被安置到北極點多萊格后……』
『人類的‘勇士’站了出來。』
不必多想,那位“勇士”是黑之陣營的首領。
多萊格并入奧爾菲納集團的管轄范圍中,黑白兩個陣營都得以排遣經商者或是戰士前往這座屬于非人種族的都市。換了個統領者的龍之都活得還是像之前那般窩囊,無論是黑一側還是白一側的人都拿這群“惡心的下等生物”當貨品,也還是有那么幾個“天才”蹦出來,企圖借用“神跡”的力量讓雖然沒受到“贈予”但還是困在多萊格城中的龍族增殖,以拿到更多的利益。
——沒有區別,若不是看見這以后的結果,他肯定會在心中咒罵那個好端端把歷史更改了的家伙沒事找事做。
枯樓心想,不知不覺自己又找到了一個制高點,能夠一眼望遍全城的景色:統一而沒什么特色的建筑風格,和房屋之間星星點點伸展枝丫的幾棵樹木……龍族聚擁的居民區再之后,一望無際的草坪配合著大大小小此起彼伏的山丘,和那與城外相似也實際上并無區別的藍天白云——就像是傳說中勇者出現擊敗了惡龍,將和平幸福帶回了一開始離開的城邦一樣。
雖然故事中的“勇者”應當是黑之陣營阻礙原初魔法使制約龍族、又將救下的異族生物放任不管的首領才是。
“您可是故事中的‘救世主’啊。”
像是聽見了自己內心的聲音,身后傳來龍王厚重的嗓音,龐然大物的陰影籠罩下來,這條巨龍則是親昵地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他的臉頰,力道沒控制好龍族的唾液還濺了枯樓一身。
有什么人、按照他的惡趣味把這個世界人類之外幸存下來的這個種族的歷史進行了更改,他將龍族劃到自己麾下,保持原有的悲慘經歷不變后又將自己設為了“救世主”,為了打擊另一陣營的侵略者解放了這座龍之都。
“是我啊。”
使用了“神筆”的人是他自己,枯樓心道,他認得出自己的筆跡,更何況是在日常生活中被他可以隱藏不去運用的……“過去的少年”的字跡,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建議我在這里坐一會兒嗎?”稱不上是“坐”,老龍王四肢著地趴在枯樓身邊,“我對喀樂茲殿下的記憶很模糊,分明連這個‘咸蛋黃’的名字也是他為我取的。”
“但是。”龍王學著身邊人的模樣神情地看著制高點以下、屬于自己的這座城市的全貌,“我們不會介意。”
他是猜到了什么嗎?枯樓將手背到身后,連同“神跡”一起,完整的史書會被老龍王這類應該見識廣大的生物認出來不是民間傳頌的《創世紀》,他會發現異常,或許他還會想到“修改”這種事情唯有“神”能做到。
枯樓攥緊手,過去的自己不愿意承認“怪物”的事情,他抬起頭對上老龍王那對黃金般的眸子,卻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繼續應對下去。
“很……熟悉。”
“嗯?”
明顯是自己想多了——枯樓垂下眼簾,巨龍的鼻息聲在耳畔回蕩,他沉默著,龍王也不再開口。
“你怎么,來這里了?”良久,枯樓出聲打破了沉默,他有些忍無可忍,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
他看見那張與人類截然不同的、“怪物”的臉離他越來越近,最后停了下來,漸漸地收了回去。老龍王說得上是“裝模作樣”地清了下嗓子:“他們都躍躍欲試準備了當了,只等你回去就能出發再去闖一次‘入口’。”
“入口……”
想來杰塔和小小僅僅把自家老大看作是“貪婪之獸”的追求者,為了自身的信仰才去尋找“源線匯集處”。
來自純白一方的喀樂茲,不明理由地在修改過后的歷史中還是留在了他們一邊,嘴里念叨著“不能違背純白之神的意愿”,不情不愿和黑一側的“新人”們一起行動。
“大體的狀況沒有因為‘神跡’發生變化,我們也確實是第一次接觸……見面……只有你向我求助的那時才剛剛認識……應該是這樣。”他將頭埋進膝蓋之間,盡可能不去注意老龍王,也盡可能不讓身邊的老龍王看見他臉上的神情。
“嗯?”身旁的龐然大物悶哼一聲,像是在困惑對方想說的話。
“是這樣嗎,枯樓殿下?”龍王扇動著翅膀,雙足離地站了起來,“你莫非與我有相同的感受?是嗎?很熟悉嗎?”
“你也……怎么回事?”
“是這樣啊。”龍王看上去極為亢奮,仿佛是發現了新奇事物或者是等到了夢寐以求的結果的小孩子,他一躍飛起、直沖云霄,又很快降落在“人類”身旁,用尾巴尖戳了戳枯樓的肩膀。
“我能告訴你一些事情嗎?”龍王還是像以前一樣對任何人都一副畢恭畢敬不敢得罪的樣子,“聽我說吧,枯樓殿下。”
老龍王活了很久,喀樂茲也提到過。
他從上位起就是一層土黃的鱗片,練習和掌握的是額外屬性元素的魔法,不再能得到一身“鉆石鱗片”的機會。
他也說不上自己在修習額外魔法的魔法使中實力水平怎么樣,還說不上自己進修的是什么元素的額外魔法,自睜開眼開始他就坐在龍王的寶座上,留在龍族宮殿中惶惶度日,一邊擔心自己沒有能力保護應當保護的族民,一邊害怕并期待著底下傳出抗議聲來趕他下臺。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能坐穩這個位子,偶爾有像喀樂茲那樣的人類商人來訪他,明知道對方沒有惡意卻還是唯唯諾諾地應答他們關于貿易的話題,一切由著他們做主。
有一天,喀樂茲帶著的新人造訪了陷入滅族困境的他。
所有人因為天象異變暫時失去了意識,唯有他還能保持清醒——在那一瞬間,透過覆蓋整片天空的……金色之血,其他人是因為記憶被纂改而倒下,他卻是因為在金光中回想起了過去被故意遺忘的記憶而痛苦萬分。
龍族與最后一位神明同時誕生,第一顆靈力孕育生成的卵中,存在著截然不同的兩個生命。
第一條蘇醒的龍被族民們推舉成王,站在他身邊的是生長著龍角龍翼的人類,人類向往外界,龍族也決心征服外界,他們率領舉族打下了世界的邊境,最后進入了已經穩定下的其余六尊神明的領地。
神明們合力對敵,卻阻止不了龍族在世界各地留下“罪證”。其中特殊的人類厭倦了無時不刻地擴張領地以及侵略,他妄圖放棄繼續行進下去,渴望更多除了冰冷之外的溫暖事物。
身邊的“族民”呵斥他比想象之中的還要貪婪,在這個“戰爭”便是存在意義的世界上人類居然還渴望擁有其他更加美好卻無人能擁有的事物,他們脅迫著一路走來的同伴,無可奈何的人類只能支持同胞兄弟以及底下族民的要求——最后他們真的對上了六尊神明,龍族人類的力量十分強悍,也沒有如同族擔憂那般低聲下氣渴求和平。
人類如族民所愿為龍族奪下了“一切”,他的欲望卻無窮無盡,本該在后悔的那一時刻就要被同伴停止的貪念不斷膨脹,終于觸碰到了自己的逆鱗上……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供他掠奪的事物,碰壁了的怪物也萎靡不振直到被振作過來的其他六尊神明扼制住行動,接下來他開始祈愿去“妥協”,因為這是他還沒有拿到的“事物”。
在世界各處肆意妄為的龍族末了發展成為與其他生命平等的存在,龍王的人類胞弟也占下了神明的最后一個位置。戰爭愈發愈激烈,神明們得到了『異時空』的警示,戰爭永不停止,這個世界也將得以永續下去。
但是原初的魔法使出現了,他收集了神明留下的“罪證”,證實正是有『原罪神』的存在世界才會淪為這副慘樣,人類也厭倦了戰爭,他們走了最后一尊神明的老路,卻沒有和貪婪做出同一種選擇。
神明放棄了人類,他們選擇了離開。
悲痛欲絕的龍王封印了自己的記憶,重獲新生的本體又再度坐在了龍王的寶座上。
……卻變得膽小、懦弱,如同做出抉擇前的胞弟一樣。
“呼……”龐然大物吁了口氣,周圍的草被連根“拔”起,飛向了遠方。
龍王看著身旁黑色的二把手,怪物的臉上堆積出一抹笑意來:“我什么都不了解,也不清楚一開始的‘歷史’是什么樣的。”
“第一次和惡魔喀歷交戰時,它也告訴過我和那人類相同的內容。”
屬于怪物的世界面臨毀滅——那是喀歷告訴懂得了它們語音的“天才”先生的話。龍王頓了頓,看著枯樓像是回想起來了由他自己轉告給他們的這番內容后,繼續說道:
“這個世界也被人從外面看著,若是歷史輕易被改變了……”
“那一定是那位‘神明’……允許了才能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