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五千多年來,他第一次離開不死山。
留下一眾面色陰沉的禁忌存在。
他們被人堵在門前五千年,如今那人走了,還不忘嘲諷他們。
“他氣血枯敗,早已不是巔峰,安敢如此出言侮辱?!”
“姬虛空雖然氣血將枯,但他已經將虛空一道推至究極,若再給他重修一世,世間必然要多一位天帝!”
“憑他,也想活出第二世?”
“玄武不死藥主動追隨,他也只取了些許藥液,接連的帝戰早已葬送了他的長生!”
“如今這天地規則越發殘破,想要成道、修至天尊,比我們當年要難百倍!”
“成仙!”
“唯有成仙!”
……
世人皆知虛空大帝,卻無人認得。
即便姬家后人,也鮮少有人知曉大帝真容。
這天,姬家諸多太古神山中的一座,一位素衣老者一步步從山腳走向山峰。
此山,名叫靈山。
靈亦陵。
神山并不大,卻葬著虛空大帝的所有回憶。
白幡立于墳前,大帝眼中多了些許寂寥落寞。
這一路走來,他會在每個墳冢前都微微駐足,一念間便能記起墓中人的往昔。
……
“凌霄這孩子也已經逝去多年了嗎?”
虛空大帝有些嘆息。
姬凌霄是他一個天賦極佳的后輩,也是寰宇小時的玩伴,一同長大,一同歷練。
在帝子負氣離家出走時,姬凌霄已經達到了仙臺斬道境。
是他曾想要留待后世的成道種子。
竟然已經隕落兩千年。
在兩千年前已是圣人王的姬凌霄,被四位太古圣王伏殺在中州,尸骨無存。
姬家圣王接連出手,將兇手擒殺,背后有禁區生靈蹤影。
虛空大帝面露寒色,這是在報復他!
姬凌霄逝去時是圣人王,墳冢在這座素白沉寂的陵山上已經很接近山頂。
虛空大帝站在這里,胸口莫名的沉悶。
他今年一萬一千歲,活過凡人百世的年歲,但悲慟依舊縈繞心頭。
那感覺,比至尊一腳踹在胸口還難受。
他想仰天長嘯,他想痛哭流涕。
他想再去掀一個生命禁區發泄。
他想要做的事還有太多太多!
……
“我已經沒時間了。”
“靈殊,我好想在這陪你。”
“但我不能埋在這。”
虛空大帝看著山頂孤零零的墳冢。
里面埋葬了一個女子。
一個他這輩子最心愛的人。
這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道侶。
相識在一萬多年,那時的他才剛剛邁上修道之路不久,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兩人在東荒初識,他是卑微人族的少年,她卻是古老而高貴的神體血脈傳人。
他愚笨的資質連大成圣體都不禁搖頭。
而她,卻是注定要會成為圣者的人。
……
初見時,只是驚鴻一瞥。
不過輪海境界的姬虛空看著亭中神女。
那傾城笑容,那一眼回眸,那飛掠天穹的身影,便牢牢地印刻在了他的心底。
再見時,已是在北域。
修成道宮的姬虛空在這里相逢了游歷世間的大成圣體,接過了前輩的魚竿。
也在北域的懸空神城再次見了那位神女。
神女風華,傲然絕世。
相似的年紀,他連道宮神明都沒盡數修煉出來。
而她卻那么耀眼,已經化龍在天,開啟神禁甚至不弱于仙臺修士。
姬虛空第一次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也不由想起了大成圣體的話。
“你這樣資質的傻小子若是能修成圣人,普天之下,人人都能成圣。”
……
姬虛空來北域是為了獲得源石來修行。
那時的姬家不像現在強大,族人不過寥寥幾十人,在姬水畔勉強求活。
家族給了他不算平靜的幼年時光,長大成人后他便獨自在外修行。
風餐露宿與自然為伴。
他想修到圣人來保護家族。
在那個年代,一個沒有圣人坐鎮的勢力就只是個空架子,隨便來個太古族的王者都能輕易滅掉。
所以他來到了混亂動蕩的北域。
這里盛產源石,但殺戮和掠奪也在每天發生。
很不巧,離開神城后的姬虛空被人搶劫了。
那是大成圣體垂釣江河蛟龍用的釣竿,釣竿那頭還綁著一塊寶源。
強人取了寶源卻丟了釣竿。
等人走后,姬虛空從地上起身拍了拍灰塵,默默撿起釣竿離開。
而這時,一道清脆冷冽的聲音自他身后出現。
……
“他是道宮修為,你也是道宮修為,你雖沒練出道宮所有神靈,但體內神力純凈渾厚,他道宮神靈虛幻不實,你對他并非沒有一戰之力。”
“可你……為何不還手?”
這聲音很清冷,帶著疑惑的語氣,很是不解的在問姬虛空。
“第一次見你,是南域姬水發源地,西昌郊外。”
“第二次見你,是北域不落神城的瑤池仙坊中。”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你,被人打倒在地,灰頭土臉。”
心底的身影與眼前之人合二為一。
姬虛空面對她,心開始亂起來。
他很想說話,說很多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又什么聲音都發不出。
他默默低頭,撿起釣竿就想逃離這里。
“你站住!我問你話呢!”
姬虛空的腳才剛剛抬起,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倒飛到了她身前。
“轉過來,好好回答我。”
她的聲音充滿威嚴和不容抗拒。
姬虛空轉過身子,看著身近在咫尺的女子。
那夢寐以求的身影,就這樣站在他身前。
姬虛空不好意思的笑道:“神女,原來你還記得我呀。”
這看似調侃的話語,似乎并沒有讓兩個人關系更進一步,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殺氣和厭惡,姬虛空連忙應聲。
“其實那寶源是假的。”
“只是空殼,丟了也不礙事。”姬虛空尷尬解釋。
顯然,這個回答并不能讓她滿意。
“你資質一般,能修到道宮也算難得。”
“可你為何不與他一戰?”
“被人搶掠,被人踩在地上,你身為修士的尊嚴呢?”
“我……我不喜歡與人爭斗。”姬虛空連忙道。
“嗯?”
姬虛空兩眼一閉,直接道:“我只懂修煉,從沒人教過我斗戰法門。”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現在的。“她沒好氣的說道。
“我與人為善,人與我為善,這是族長教我的道理。”
姬虛空為自己的行為辯駁。
“愚昧!”
她冷眼俯視著姬虛空,一身化龍境的氣息絲毫沒有保留,猶如山岳一般壓向他。
“那人要害你殺你,你還要與他為善?”
“我,我當然會避開他們,不能被平白害了性命。”
姬虛空小聲道:“我從古城的域門中領悟了一門術法,可以讓我穿梭幾百米的距離,所以想追殺我的人肯定是追不上我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夜靈殊都快聽不見。
她看著姬虛空,皺眉問道:“你修道便是為了逃避嗎?”
“別人殺你,你能跑掉,那你的親人呢?”
“我原以為你能從南域來到北域,也算是個心志堅定的人,想邀你入我麾下做道友,卻沒想到這般不堪。”
話罷,她便轉身離去。
姬虛空看著騰空飛起的她,急道:“夜道友,不是這樣的。”
“我修道是為了成圣,我想修成圣人保護族人不受迫害!”
夜靈殊凌空而立,猶如仙子臨塵。
“就憑你,也敢輕言成圣。”
“我生平最厭惡有人在我面前說大話,尤其是你這等膽小如鼠、自欺欺人之輩!”
“連我夜靈殊也不敢說一定能成圣,你一個斗法都不敢的小小道宮修士有何資格去說?”
“我修行之初在外行走,遇到輪海境界的妖獸肆虐凡俗,我出手平息妖禍,卻也在我身上留下了致命傷。”
“如今我達到化龍九重天,神體無垢,那傷早該康復,但傷痕卻仍被我所保留,正是因為它的存在讓我明白。”
“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族人!”
“你若只有輪海修為,便要參與輪海修士的戰斗,等你到了道宮境界,就要面對道宮修士的截殺,若是修到化龍九重天,你的敵人就是那些仙臺大能!”
“你沒有修道之心,不配做我的道友!”
……
看著那道傲然身影離去,姬虛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曾相遇過一個垂釣江龍的人,也曾嘲笑他不自量力,但他覺得自己所做無錯。
他不修戰法,只修大道,為的是快點成圣。
這是為了家人,是他的道心所在,有錯嗎?
今日,他卻感到有些灰心。
“我真的只是在自欺欺人嗎?”
姬虛空有些迷惘。
他看著手中枯黃的竹竿,看著釣竿絲線上的空空蕩蕩,他的心也變得空蕩起來。
“小子,今兒我沒空,就由你替我來垂釣了,釣竿給你,可別給我弄丟了。”姬虛空想起了青山綠水畔相遇的那個男人。
他將釣竿交給了自己,可現在自己卻把釣竿上的寶源弄丟了。
寶貴的源石丟了,不值錢的竹竿還在。
姬虛空想到這就羞愧得無地自容。
剎那間,他以自身磅礴雄厚的神力在胸前凝練了一百零八道紫黑色的道紋。
那道紋古樸而大氣,化作一道微小域門。
姬虛空猛吸一口氣,調整好方位,便一頭猛沖進了微小域門。
“將我寶源還來!”
……
姬虛空身影轉眼出現兩三里外,那搶奪他寶源的道宮修士被他阻攔。
“小子,本大爺今天不想動殺心,你還非得跑來送死!”
北域人生性殘暴,民風彪悍,即便修士也多是火爆性子。
姬虛空連忙運轉神力迎上對手。
那道宮修士將道宮神明激發,以強大神力壓迫向姬虛空。
姬虛空真的不懂戰斗,他只會凡俗的普通拳腳,面對那道宮修士的各種道宮秘術,他只能被動挨打。
好在他體魄強健,神力比那人更加純粹。
扛了對手的兩三百次進攻后,姬虛空終于找到機會一拳砸在了那人臉上。
有了第一下,就有了第二下。
那道宮修士氣息一滯,神力運轉都不流暢,反觀姬虛空神力霞光氤氳,氣息綿長,生生不息。
“是小的不開眼,愿歸還寶源,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著小的去供養,這才做了這樣的事,還請大人高抬貴手,繞小的一命。”
道宮修士跪地求饒。
說著,就從包囊取出寶源,遞送給了姬虛空。
姬虛空伸手去接,卻是被那人拉扯住手臂。
“死吧!”
只見那修士獰笑一聲,便將一把匕首便刺向姬虛空的心房。
電光火石間,一道璀璨神光從空中射下,瞬息洞穿這修士眉心。
匕首失去神力加持,墜落在地。
姬虛空抬頭看去。
卻是那位已經離去的神女站在天空遙遙一指。
這一指,便救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