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回到蘭閨瞥見承乾在那似小大人般問稱心的話:“你叫什么名字?你阿娘呢?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稱心早已梳洗干凈換了件鐵銹紅的棉袍,他本就生的白凈穿了鐵銹紅的袍子看起來越發女兒相。
看樣子,翎羽已經教過他一些府里的規矩,他規矩的行了禮:“回世子的話,小人名叫稱心,稱心如意的稱心。”
承乾捏了捏稱心白皙的臉頰:“你臉上的紅腫是怎么回事?誰打了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世子?”
稱心捂著自己的臉狡黠一笑:“稱心皮膚白皙,輕輕捏了一下臉便紅腫了。我方才聽翎羽姑姑說蘭閨是王妃的住處,能在王妃處肆意走動又這般年歲的男童想必只有世子了。”
我見稱心如此伶俐乖巧心中歡喜,承乾瞧著我和綠綺忙張開小手喚著阿娘朝我懷里鉆。
我抱著團子似的承乾,捏了捏他的耳朵:“也是要啟蒙的人了,還這般小孩子氣。你阿耶給你選了兩位儒學大師給你做師傅,你可要好生念書,不要辜負你阿耶的心思。”
承乾眨巴著眼睛乖巧的點頭,我見他如此拉了他肉乎乎的白嫩小手進了屋:“阿娘讓人給你做了你愛吃的金銀雙生夾。”
稱心乖巧見我和承乾進屋,也跟著我們一同進了屋,承乾見了金銀雙生夾心中歡喜便將稱心丟在一旁,我拿了一塊金銀雙生夾遞給稱心:“你知道我帶你進府是為什么?”
稱心接了金銀雙生夾卻不敢吃只拿在手里,見我問話怯懦的拿眼睛盯著自己的鞋面。
我微微一笑抬起他的頭:“我帶你入府為的是讓你陪侍在承乾身邊。你知道陪侍在承乾身邊要做什么么?”
稱心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你要待他像個世子,又不像個世子,你要當他是你的兄弟,你這人世間唯一的兄弟。”
稱心聽我這樣說將手里的金銀雙生夾放在桌上,忙不迭的跪下:“稱心明白。”
我扶起稱心將金銀雙生夾放到他的手里:“好孩子,吃些金銀雙生夾吧。”說著又拉過承乾的手對承乾說:“承乾,這是你的貼身小廝稱心,你要待他如阿娘對綠綺。”
承乾點點頭,拿了一塊金銀雙生夾給稱心,稱心接了承乾的金銀雙生夾,兩個小娃娃相視一笑。
入春后,因著四海平定世民有了大把空閑的時間在府中,帶著承乾騎射督促他念儒家經典。
世民久不在府中,承乾對他本是有些生疏,如今父子二人日日在一塊,承乾對他越發的依戀,時常鬧著要和世民同住。
紅宇對此笑道:“王爺舐犢情深,世子敬重王爺,父子二人和樂是咱們府中諸人的福氣。”
我望著窗外正在射箭的世民和承乾,他們二人穿了同色的短袖胡服,一大一小看上去就像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我拿了象牙做的棋子在手中摩挲,我近日迷戀起左右對弈,尋了好些棋譜來看
我看著黑白分明的棋子說道:“王爺難得空閑在府里,承乾若是得他教導學了他阿耶的本事,我心中便有些安慰了。”
復又一問:“近日,萱兒那可有消息?”我穩穩將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落子無悔。
綠綺端了一盞枸杞黑豆茶給我:“尚未有消息傳過來,只是魏征進言慕容萱魅惑主上如禍國褒姒妲己還望太子誅殺。”
我執了一枚棋子在手,象牙做的棋子觸手生溫,我挑了細細的柳葉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綠綺笑言:“慕容萱穿了輕薄的春衫跪在太子面前,梨花帶雨的說道自己父兄均戰死沙場,她自小受父兄教誨怎肯做禍國媚主的人。太子心生憐愛對慕容萱越發寵愛,免了魏征議事之權。”
我丟了棋子在棋盒,折了一枝新開的木蘭在手:“世人總把禍國的事丟在女人身上,可是禍國先得媚主,這男人受得住枕邊軟語,只想著修身治國齊天下,哪里又有禍國妖姬的事兒。”
我瞧著手里的木蘭,突然想起幼時在張孝廉那讀書,慕容萱關于《木蘭辭》的見解。
思緒回到過往:“我突然想起慕容萱小時候對木蘭替父從軍的見解,太子的寵愛在旁人看來是榮耀,在她或許是困著雌兔無法傍地走的牢籠。”
世民久居在府的煩躁是從六月開始的,劉黑闥借了突厥的兵力東山再起,世民準備得當要去平定劉黑闥。
圣人卻委派淮陽郡王李道玄為河北道行軍總管,世民只得在府里繼續休養。
我為了安撫他的憂思讓人在蘭閨外的竹林搭了個棚子,擺了些他愛吃的吃食和他一起賞月飲酒。
竹葉交織處有月光清冷的透射進來,在世民俊朗的臉上照出斑駁的陰影。
他一杯一杯喝著蒲州酒,低垂的眼眸帶著些許的失意:“也不知道前方戰事如何?劉黑闥此人狡詐善戰……”說著丟了酒杯自嘲道:“前方戰事有李道玄在,與我何干?”
我摸了摸他的耳垂安慰道:“李道玄少年得志,又曾隨你討伐平定竇建德之亂,如今也該讓他獨自歷練了。”
世民冷冷一笑,他今日穿了寬大的輕薄綢衣,衣裳是仿照魏晉風流名士的大袖衫,他揮了揮衣袖走出棚子立在竹林中,仰頭看著清冷的月色。
他長吁一聲:“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世民念得是阮籍的《詠懷》,我聽他淺淺吟誦雖身在六月但卻覺得心生寒冷。
我自入長安一直活在他的庇護之下,雖已經身居王妃不是舊年被趕出府的孤女,但是我的所有身份地位榮辱都是他給的,如今他郁郁不得志,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依附秦王的謀士、武將和妃妾都有了一股子悲戚之感。
楊吉兒生下第五子愔和燕雨菲有孕也未緩解這股悲戚之感,只是合著她的身份給了賞賜,府里的人都屏聲斂氣怕行差做錯。
燕雨菲小產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世民因著心中陰郁帶了承乾和恪去打獵,我閑來無事喚了鄭淮葉下棋。
翎羽素來穩重這次卻跌撞著進來:“王妃,燕良人喝了王氏端來的安胎藥小產了,醫者正在醫治,只是怕情況不妙。”
我忙往燕雨菲的杏花塢走去,杏花塢已經亂成一團,一盆盆血水從燕雨菲屋里端出來,她的呻吟聲像一只野獸的爪子在撕扯我的內心。
楊吉兒立在那正在看茗香扇王巧娘的耳光,王巧娘面色紅腫,嘴角帶血卻不發一言只死死捂著高隆的肚子。
我于心不忍喚住茗香對楊吉兒說:“楊娘子剛出月子,身子還是要靜養的好。”
楊吉兒泫然道:“王妃,燕良人喝了這毒婦端來的湯藥竟腹痛不止,肚子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韋姐姐正在審問這毒婦的婢女。”
我聽楊吉兒這樣說,俯下身子抬起王巧娘的下巴死死的望著她:“你在湯藥里加了什么?什么人指示你做的?”
王巧娘只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不發一言,嘴角的鮮血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
我見她倔強不發一言冷冷一笑:“我勸你還是老實把話都吐干凈,就算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著你的兩個孩子。”說著丟開王巧娘不去瞧她。
王巧娘聽我提到她的孩子,觸動了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忍不住流淚,她匍匐在地上拉著我的裙角哭喊道:“王妃,妾身無辜,還請王妃不要遷怒玉妍和妾身肚子里的孩子。”
她見我無動于衷,膝行到楊吉兒面前死死拉住楊吉兒的裙角:“娘子,妾身是你千挑萬選送給王爺的,你可要顧及妾身。”
楊吉兒一手拽開被王巧娘抓緊的裙角,一邊踢開了苦苦哀求的王巧娘,似乎怕自己卷進燕雨菲滑胎的事情里。
她色厲內荏:“毒婦,我見你素日乖巧溫順才讓你侍奉王爺,燕良人自有孕以來一直是你親自侍奉湯藥,又因你生育過孩子對你相信不已。”
楊吉兒從牙縫里吐出一句話:“如今若是燕良人腹中胎兒不保,我必定要你償命。”
王巧娘遭楊吉兒這一腳,摔倒躺在地上,捂著肚子哀嚎,聲音撕心裂肺,俏臉上滿是汗珠。
我見她似有血水流出忙喊道:“綠綺,快去找穩婆和醫者,王氏怕是要生了。”
霎時間,本就亂成一團的杏花塢越發亂哄哄的,醫者穩婆忙進忙出。
韋珪聽見外面的嘈雜從里屋走出:“王妃,伺候王氏的吉祥已經招了,王氏有孕以來燕良人對她刻薄,燕良人有孕后不顧王氏也有孕在身,讓她親自侍奉湯藥。”
韋珪望了一眼王氏的屋子,對她的所作所為極其不滿:王氏心有不憤拿了十足的紅花放在湯藥里。”
我聽韋珪這樣說勃然大怒:“毒婦,膽敢毒害子嗣,待她生下孩子,必要重重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