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天未亮，賀萱特意早起精心化妝。昨天她被通知，今天有記者要來拍攝一則紀錄片，紀錄片的主人公是他們正在著手制作的這條項鏈。

　　伊麗莎白公主的項鏈在經過五次修改后，終于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距離她二月份的盛大成人禮，已經不足一個月。

　　這次拍攝的紀錄片將全程跟蹤這剩下來的一個月，直至伊麗莎白公主佩戴項鏈，結束她的宴會，步入十八歲的成人生活。

　　對于賀萱來講，拍攝紀錄片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準時從家中出發，經過十分鐘的路程，她到達公司門口，與往常到達時間相差無幾。

　　一切都完美有序地進行著。

　　賀萱深吸了一口氣，馬上她要迎來事業的一個小高潮，當頂峰仍然在遙遠的將來。

　　“Hi，路易斯！”賀萱在走廊里碰到步履匆匆的路易斯，她驚訝地打招呼，“今天怎么這么早？”

　　路易斯表情古怪，他不敢看賀萱的眼睛，低著頭翻檢手中的設計圖：“賀萱，早上好。”

　　賀萱奇怪地打量路易斯，她指了指工作間：“我先進去了？”

　　路易斯：“嗯，好。唉，賀萱，等一下——”

　　賀萱的腳步一頓，回頭詫異地看著路易斯：“你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

　　路易斯上前，拽住賀萱的手，將她拉進旁邊一間空休息室里，認真地看著賀萱，握著她的手說：“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

　　賀萱一頭霧水：“什么意思？”

　　“成人社會中總會有一些約定俗成、見不得光的交易，每個人都得從這個階段中過來，你要嘗試著接受……”路易斯表情沉痛，他拍了拍賀萱的肩，搖頭離開了休息室。

　　“什么亂七八糟的？”賀萱聳聳肩，心頭卻涌上一股不詳的預感。

　　攝影師隊伍九點鐘準時進入了他們的辦公室，當時賀萱正在和老工匠挑選需要用到的歐泊。

　　法國一位有名的記者和迎出來的設計師組長握手，隨后所有人進了她的辦公室。

　　因為興奮，賀萱的鼻尖滲出細汗，等一會兒她將被叫到辦公室里去，接受采訪，可能會讓她闡述一下自己的設計理念。

　　昨夜她無心入睡，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只要關于項鏈的任何一個問題，她都能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出來。

　　時間過去一個小時，記者還在辦公室里，絲毫沒有出來采訪她的跡象。

　　賀萱終于按捺不住，她看到同事莉莉絲在休息間正在倒果汁，準備送進辦公室，便主動湊過去幫忙。

　　莉莉絲看了賀萱一眼，欲言又止，但還是同意了賀萱的幫助。

　　辦公室里，設計師組長正和記者相談甚歡，拍攝用的鎂光燈發出純白色的火焰，整個房間炙烤得仿佛夏天。

　　“你們把果汁放這兒就出去吧。”設計師組長吩咐道。

　　賀萱上前一步，正想說話，卻被身邊的莉莉絲一扯：“你還想不想干了？”

　　賀萱只好跟著莉莉絲退出了房門，結束了這一次失敗的試探。

　　直到攝影師隊伍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始終沒人來采訪她。

　　賀萱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言不發地沉默著，四周傳來窸窸窣窣的悄聲議論，讓她感到一絲不安。

　　“路易斯？”賀萱撥打路易斯的電話，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艾麗餐廳。

　　賀萱有氣無力地切著面前的牛排，這一天她跟跳梁小丑一般，在尷尬的場合盛裝出席，她就像是一臺交響樂中不和諧的尾音。

　　“你必須告訴我真相，現在所有人瞞著我。”賀萱放下刀叉，決定提前結束這難以下咽的晚餐。

　　“你不明白嗎？你們中國人不對人情世故無所不知嗎？”

　　路易斯的反問讓賀萱感到惱怒，她皺著眉：“都什么年代了，還有這種偏見。路易斯，今天的你讓我感覺陌生得可怕！”

　　路易斯仔細地觀察賀萱的表情，在確定從賀萱的眼中看到困惑后，他搖了搖頭：“你一定是被家庭保護得太好了，太單純。”

　　賀萱不明所以。

　　“設計師助理的創意、手稿，在某種程度上講，是設計師的素材庫。”路易斯斟酌著說，“這是沒寫進法律的行規。”

　　賀萱一下子明白了，她的作品，她的心血，正在變成其他人的作品。

　　“一般有身份的買主是不會接受一個設計師助理的作品。你現在要做的，是討好帶你的設計師，讓她順帶提一下你的名字。”路易斯頗為老道地跟賀萱分享經驗。

　　賀萱卻聽不下去了，她狼狽地站起身，將錢包中的錢取出一把放在桌子上，“抱歉，我，我現在需要冷靜。”

　　說完，她快步走出餐廳，上了停在街角的出租車。

　　報出和平街公寓的位置，賀萱拿出手機開始給康景芝撥打電話。

　　“喂？”手機響了三聲后，電話里傳來康景芝困頓的聲音，“萱萱，怎么了？”

　　聽著熟悉的聲音，賀萱突然感覺嗓子被哽住，她一句話說出，眼淚一滴滴往下掉。

　　出租車司機從后視鏡中看了賀萱一眼，用法語說：“小姐，你沒事兒吧？”

　　“賀萱，說話。”康景芝在電話里說。

　　賀萱捂著臉，淚水懸在指縫間：“我想你了。”

　　康景芝問：“發生什么事了？”

　　賀萱突然意識到她打擾了康景芝的睡眠。

　　她深吸一口氣說：“沒事兒，突然想你了，想聽聽你的聲音。好了，睡覺吧，晚安。”

　　賀萱掛斷電話，對自己說：“小孩子受了欺負才會找大人哭訴，賀萱，你要學會自己為自己爭取！”

　　她對著鏡子擦凈眼下暈染的眼線液，一抬頭，不經意看見后視鏡里，司機正在看她。

　　“抱歉，我今天工作不順，情緒有些崩潰。”賀萱立刻切換回法語，跟被嚇到的司機道歉。

　　出租車司機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沒關系，不過為工作哭泣太不值得。”

　　“哭泣是我釋放壓力的一種方式，沒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賀萱回了一句后，食指關節抵住下巴，皺著眉陷入了思索中，她應該用什么方式贏回自己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