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嫻聽到林熹戰(zhàn)死的噩耗,悲痛欲絕,當即就病倒在了靜桂苑。
當她身體稍微好一些的時候,又得知了林陽繼承了林熹的漠北,還成了林家家主,金鴻卻一點好處都沒有撈到,頓時又高燒不起,連續(xù)在病榻上躺了大半個月。
外邊人說起林陽,那可是大大地長林家的臉,別的不說,林陽是端朝第一位異姓候,也是最年輕的侯爺。
林家這些年來只出了林熹這么一個人才,沒想到林老將軍教子有方,后繼有人,他的養(yǎng)子林陽青出于藍勝于藍,可謂是端朝一大傳奇人物。
林家出了這么一個傳奇人物,滿皇宮的人都來向林靜嫻道喜。
林靜嫻受人道喜,面上雖是笑著,但心里卻高興不起來——她不曾忘掉:現(xiàn)在的淮陽候是自己十六年前丟棄的孩子,更何況……林家家主原本是金鴻的東西,林陽搶走了原本屬于鴻兒的東西。
陛下承諾了她的……陛下說了,日后林家家主是金鴻的……
哥哥不是最聽陛下話嗎?為什么他臨死之前將林家交給了林陽?
林陽擁有了漠北還不夠嗎?!為何還要這家主的位子?!
林靜嫻想不通哥哥是怎么想的,更是想不通金勉為何封那孩子為淮陽候。
這一想不通,林靜嫻就跟金勉置了氣,金勉來看望她,她卻只是冷冷地坐在榻上,閉口不言,等著金勉對自己解釋。
金勉嘆了口氣,解釋道:“阿陽……”
林靜嫻一拍桌子,眼睛一瞪,不怒而威。
金勉訕訕改口,低聲勸道:“林陽率領漠北軍打敗了澤國,收復太祖皇帝丟掉的福臨……功勞之大,這百姓都看在眼里,朕肯定是要給一個合適的獎賞給她的,否則難以服眾……還有你哥哥死前將林家家主的位子給了她,林家的長老們也都擁簇她為新的家主,更何況……你哥哥將他生前所有的財產都給了林陽。”
林熹死前為林陽鋪好了所有的路,他這一去,林陽直接便坐穩(wěn)了林家家主的位子。
林靜嫻恨吶——哥哥……你可真是機關算盡,絲毫不給我留機會啊。
“現(xiàn)在說這孩子是女兒身,先別說誰相信,林家又要怎么辦?你哥哥才去世,現(xiàn)在正需要一個能做得了主的人,林陽掌管兵權,正是家主的不二人選。若那個孩子忽的成了女子,林家沒有了主心骨,不出三日便會變成一盤散沙……這些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林家完全可以交給鴻兒來管理,林陽手握軍權,只要做好輔佐鴻兒的事就成了!”
林靜嫻眼中盡是不甘——哥哥竟然將一切都給了那個孩子!那么她呢?哥哥留給了她什么?
林熹,你怎么能這樣?
見林靜嫻發(fā)火,金勉微微皺眉,但還是耐心地解釋道:“鴻兒年幼,且常年呆在宮里,與林家也不甚熟悉。若鴻兒擔任那家主之位,說是由林陽輔佐,但兵權畢竟不在他手中,長此以往,那些林家的長老不一定會聽他的話。”
金勉摟過林靜嫻,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好了……林陽被林熹看著長大,她有什么本事林熹最是清楚。也是因為相信她,林熹才將林家交到了那個孩子的手上……那個孩子此次收復福臨,驍勇善戰(zhàn),百步穿楊,足以見她的本領,她有那個能力來保護林家。你作為家主的姑姑,日后還要多和她走動走動才是。”
“鴻兒白活一個男兒身,竟還不如他的姐姐!”林靜嫻嗤笑一聲,賭氣轉過了頭。
金勉沒想到林靜嫻會這樣說,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既好氣又好笑的點了點林靜嫻的額頭,笑罵道:“你呀!這宮里頭也只有你能說的我接不上話來!”
“那這是妾身的本事?”林靜嫻眸子轉向金勉,嬌羞一笑。
金勉摟過了她,在榻上滾做一團。
漠北一戰(zhàn)到了這時才算是徹底結束了,剩下的人在原地清掃現(xiàn)場,林陽和謝忠則是送葬回京。
端朝,占星塔頂。
第一縷陽光照到這里的時候,古舊的木門緩緩發(fā)出一道“吱呀”的聲音。隨著木門的打開,一道灰色的身影也從黑暗中顯現(xiàn)出來。
門開,只見一只赤腳踏進塔頂?shù)目盏刂稀?p> 早上溫度低,因為受涼的原因,腳趾微微蜷曲著,腳底一片粉意,更顯主人皮膚瑩白。
推門而入的是一位灰袍男子,他似乎是剛剛起床,一頭青絲長及膝間,不扎不束,就那么隨意地披散在身后。一頭墨發(fā)被塔頂?shù)娘L吹散開來,于風中飛舞,帶起衣袂翻飛,面容清冷,仿若謫仙一般,令人驚艷。
他是端朝唯一的覡,崔九真。
崔九真看著初升的太陽,嘴角浮現(xiàn)一抹愜意的笑,瞇眼看著天際的太陽,沐浴在微微帶著涼意的晨曦之下。
但隨著太陽越升越高,受不住陽光刺眼,崔九真伸出了手,將面前的烈陽遮住,堪堪背過身去,走至占星臺旁。修長的手指緩緩劃過占星的器具,手下冰涼的觸感讓他眉心一皺,喃喃道:“血日之災……”
崔九真沉吟一聲,眼神微動,陷入了回憶當中。
初見金陽時,她還是個剛剛滿月的孩子。
小小的身子裹在紅布里,漆黑的眸子半瞇半睜,被乳娘抱在懷里,呼吸平穩(wěn),干凈純真得簡直沒有一點血日之災的影子。
皇宮里孩子足月將會由覡主持洗禮,按理來說主持洗禮的是崔九命,只是那老狐貍不愿意惹上是非,死活不來,要他來給金陽洗禮賜福。
那能怎么辦?眼看著推脫不掉,崔九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認命地伸出了手,從乳娘手里接過了那個孩子。
他有些不情不愿,所以也就沒顧及到輕重。許是動作有些大了,不小心驚動了襁褓里的金陽,只見那孩子猛地睜開了眼,直直地用那雙漆黑的眼睛盯著他看。
那雙眼睛如同沒有底的深淵一般,眼底留淌著扭曲著的,翻涌著的暗意。漸漸的,從那股暗意中生出無數(shù)只觸手,嘶喊著將他的魂魄拖進了那片黑暗當中。
他似乎看到了……他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站在血泊之中。
那道黑影身形修長,手持利劍,刀刃底下,則是數(shù)不盡的冤魂。
血日當空,天地混沌,再也分不清是黑是白,漫天都是一片血色。
黑影緩緩舉起了利劍,血霧越來越濃,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殺——”
眼睛上傳來的溫暖的觸覺讓他從幻象中掙脫出來,他愣愣地看著懷中的金陽,有些如在夢里。
他是在哪兒?
對……他在給金陽做洗禮賜福。
剛剛他看到的是什么?
崔九真有些害怕地看著金陽,背后一陣冷意,甚至沒有意識到搭在他眼睛上的那只小手。
一只小小的手輕輕地搭在那雙清澈的眼睛上,感覺到眼睛上的睫毛刮過掌心,就像一只蝴蝶停留在手掌上一樣,那孩子一愣,繼而咧嘴笑了起來,動作更加小心,生怕驚飛了這只‘小蝴蝶’。
半響之后,崔九真才得以回神。注意到了金陽的小動作,崔九真猛地將她推開,瞪大了眼睛,驚慌未定地看著她。
小蝴蝶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