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無數個重復的早晨一樣,劉學武坐著七十一路公交車來到師范附中,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她的母親余彩鳳尾隨在后。
余彩鳳為了潛入學校著實花了一番功夫,為了不引起劉學武的注意,她特意找了一身學生的運動服,略施粉黛遮去眼角的魚尾紋,沒想到竟然成功地瞞過了門口的保安。
師范附中的規模宏大,一個年級有三十多個班級,一個班級有五十多個學生,所以教導老師沒有辦法認全整個年級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余彩鳳一路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教學樓,劉學武在初一十三班,依照她開家長會時的模糊記憶,她成功地走到了那個教室的位置,靜悄悄地潛伏在教室后窗觀察著劉學武的一舉一動。
劉學武上課的表現還算積極,手一直高高地舉著,盡管他總是回答錯誤,但至少證明他是認真聽了講。讓余彩鳳頗為不滿的是劉學武總和他旁邊的小姑娘“眉目傳情”——至少在余彩鳳眼里是這樣,劉學武總是涎著臉向那個女孩笑,這讓余彩鳳有如看到情敵一般不快。
很快,余彩鳳就從老師嘴里聽到了那個女孩的名字——趙蓮淇。妖妖調調的名字,長得肉乎乎的,像一個球,我的兒子眼光真差,回去必須要好好說說他,余彩鳳想著,突然,她從角落里看到走廊盡頭有老師經過的身影,她敏捷地閃身,躲進了女廁所里。
上午第二節課是自習課,老師都開會去了,班里面一些好動的學生開始聊起了天,余彩鳳敏銳發現劉學武也搞起了小動作,確切的說,劉學武并沒有在聊天,他在削蘋果。
劉學武在仔仔細細地削一個蘋果,削好了之后,一只手端著蘋果,另一只手捅了捅旁邊的趙蓮淇。趙蓮淇頭也不抬,語氣冷漠:“有事說事,別動手動腳的。”劉學武把臉貼在趙蓮淇的手臂上,撒嬌撒癡道:“蓮淇姐姐,你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好東西。”
“你能有什么好東西”趙蓮淇譏笑,仍然是頭也不抬,她在苦思冥想一道數學題,劉學武扭股糖似地纏在她的手臂上讓她愈加心煩,她索性把手一揚,劉學武一個趔趄頭撞在桌子上。
劉學武嘴上哎呦呦地喊痛,他喊的很大聲,企圖引起趙蓮淇的注意,趙蓮淇仍是理都不理。劉學武涎著臉道:“蓮淇姐姐,人家想請你吃蘋果嘛,你看,特意為你削的。”說罷,獻寶似的,把蘋果捧到趙蓮淇面前。
趙蓮淇這次倒是抬頭看了一眼,她輕蔑地說道:“我不吃國光蘋果,再說,你洗手了嗎?”“洗了洗了。”劉學武點頭似啄米,實際上他自從早上進了班級后就再也沒離開過教室。劉學武強行把蘋果塞到趙蓮淇嘴邊,諂媚的說道:“蓮淇姐姐,我為你削一個蘋果,你給我扒個橘子,可好?”
“做你的夢。”趙蓮淇嫌惡地拍掉劉學武油膩的手,劉學武手上沒拿穩,那蘋果骨碌碌地就滾了出去。
“唉,人家專門為你削的蘋果。”劉學武哀嘆道。坐在劉學武后面的王星斐看不下去了,他用圓珠筆敲劉學武的腦袋:“小蹦豆,你有完沒完,把嘴閉上,你影響我們學習了。”
陳云晴也放在下了握在手里的鉛筆,她說:“小蹦豆,你可真是個話匣子。”
趙蓮淇一臉煩躁地對陳云晴說:“劉學武可真討厭,我一定要跟馮老師說把他的座位調走。你學習好,說話管用,你也幫我跟馮老師說說。”
陳云晴點頭表示贊成:“我支持你,小蹦豆整天在我面前上躥下跳十分礙眼,我煩他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最討厭的是總想上課回答問題,但是每次說的都是錯的,干擾我的思路,他還真是鍥而不舍!”陳云晴言辭犀利,穿透力強,一席話說得全班哄堂大笑。
劉學武聽見眾人都在譏笑他,心中不忿,他撲扇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蒼白地辯駁道:“每個問題都舉手,那是我媽教我的。”
“你媽教你的?你媽還讓你考清華呢,就你那智力能考上就見了鬼了”趙蓮淇不留情面地嘲諷道,全班笑的更歡樂了。小孩子真是殘酷無情。
王星斐適時地站出來控制局面,他說:“別說了,再說下去,小蹦豆該傷自尊了。”
余彩鳳在墻根兒聽著,心里涼的如同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她終于明白了馮老師話里面隱含的意思,她原本以為她的兒子是萬人迷,沒想到他竟是個舔狗,還被人起外號叫小蹦豆!而她給劉學武制定的“吸引老師注意”的妙計,沒想到竟被劉學武活生生地用成了一記昏招,把他的愚笨和心里沒有數加倍地放大。
余彩鳳氣色灰敗,掩面奔逃,她后悔今天跟著劉學武來到了學校,如果她今天不來學校,那么這些羞恥的事情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現在滿腦子里都是劉學武殷勤地給同桌女孩削蘋果,熱臉貼冷屁股的畫面,真是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
一瞬間余彩鳳懷疑劉學武真的是劉國柱那個死鬼的孩子,她怎么能生出這么不成器的東西!一路小跑出師范附中門口的時候,余彩鳳一把扯掉了外面那層不合身的校服。
劉學武回到家的時候并未發現余彩鳳有什么異樣,直到余彩鳳詢問他在學校的近況,劉學武想也不想就胡扯道:“很好,還受到了老師的點名表揚”。余彩鳳聽到這話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她掏出手機,把她白天收獲的成果一股腦抖露了出來。余彩鳳打開手機錄像,視頻里的劉學武活靈活現,今天早晨的丑態被原模原樣地復制了一遍。劉學武一下子就瘋特了,他癲狂地大叫起來,掀翻了吃飯用的桌子。
余彩鳳也覺得心力交瘁,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劉學武在客廳里又摔又拎,終于明白她費盡心力的望子成龍到頭來只是一場笑話,他兒子根本就不是學習的料!她厭倦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教,朽木終究是不可雕,余彩鳳對劉學武徹底死了心。
從那以后,少了余彩鳳的管束,劉學武的成績就更加一落千丈,雖然他學習本來就不怎么樣。中考過后,劉學武的分數沒有過普通高中錄取分數線,只能去一個中專。劉彩鳳不想劉學武重復自己的路,雖然她上學的那個年代中專是尖子生才能去的地方。
于是劉彩鳳逼著劉學武重考高中。劉學武自然是反抗,可胳膊擰不過大腿,劉學武老老實實在家門口的成才高中復讀了一年,第二年中考過了普通高中錄取線五分,也算是成了才,但母子關系也到底淡漠了。
劉學武上了普通高中后索性選擇寄宿,周末回家后也只是蜻蜓點水地停留幾十分鐘,伸手跟余彩鳳討要了生活費之后便匆匆離去。余彩鳳從他的新班主任那里得知,上了高中之后的劉學武學習成績依舊徘徊在班級倒數幾名,按照他上的那所普通高中的升學率,劉學武如果能考上大學,那無異于大白天中了六合彩。
而余彩鳳當初期望劉學武考取清華大學的夢想也羞于再提起,如今她只希望劉學武不要在外面給她惹事,進入青春期的劉學武變得流里流氣,越來越不聽她的話,只有在跟她要錢的時候才會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兒女都是債”,余彩鳳百無聊賴地坐著,一邊放著婆媳連續劇,一邊往碗里丟了一把枸杞。
劉學武高考落榜那天,余彩鳳坐在某條人流攢動的商業街的攤位上,等待著又一樁生意找上門來。余彩鳳記得那是一個華燈初上的傍晚,她剛剛給一個小姑娘算完了命,晚上還有一場大神等著她去跳,得知兒子的落榜訊息她并不感到意外,她慢悠悠地起身走到街對面的食雜鋪買了一個煎餅果子,多加了一個雞蛋。余彩鳳吃著煎餅果子,突然笑了起來,她算了半生的命,卻沒有算準自己的生活竟是這樣一番狗血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