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的一早,獅心堡的大門口搭起了一座高臺。國王迪奧曼德坐在高臺靠近里面的正中央,身后站著一排御前侍衛,侍衛長站在他的身側。
日晷的指針指向上午九點,獅心堡門前鳴放了三枚由王都煉金工坊制作的禮炮。眾多內城民眾圍到獅心堡門前,等待著儀式的開始。
“扶我起來,阿斯加。”國王陛下對著侍衛長說道,“我要到前臺去。”
“遵命,陛下。”侍衛長阿斯加扶起迪奧曼德,緩慢地走向高臺前方,在距離邊緣只有一米的地方站定。
“東境的臣民們,”迪奧曼德渾濁的雙眼掃視臺下眾人,“我,王國的國王斯麥爾?迪奧曼德在此宣告,從今以后王國東境將由霍華德?埃文斯守護,他是新的王國東境守護,東境公爵。”
“咳咳……”
迪奧曼德為了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洪亮,用力過猛引發了咳嗽,阿斯加立刻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國王。而國王在站穩之后,輕輕推開了侍衛長。
“埃文斯,上臺來。”
埃文斯此刻就站在高臺一側,聽到國王陛下呼喚,立刻從臺階上臺,跪倒在迪奧曼德的左側。迪奧曼德顫顫巍巍地將一枚徽章從一個木盒里拿出來,然后費力俯下身掛在了埃文斯的胸前。埃文斯低著頭,盡量讓自己的上半身直起,讓迪奧曼德不至于那么費勁。
做完這一切,又是三聲禮炮鳴響,儀式宣告結束,國王陛下在眾人的簇擁下,回到了獅心堡。
大廳里,迪奧曼德依舊居中坐著,繼任儀式雖然只持續了短短的半個小時,他卻像度過了一年之久,而且耗盡了全身的氣力。
埃文斯和林恩在下首陪著,兩人都知道,國王陛下恐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
吃過午飯,國王陛下宣布明日啟程,前去王都舊址。但是這個決定,遭到了皇弟埃里克的反對。他認為迪奧曼德的身體已經沒辦法支撐如此高強度的活動了,提議還是讓他代替迪奧曼德。
迪奧曼德將之斥責一番,說皇家的傳統不能在他這里被打破,他執意前往王都舊址。
眾人無奈,面對迪奧曼德堅定的決心,眾人在第二日清晨收拾行裝,前往雄獅城東面三百里的王都舊址。隨行人員除了本次跟隨國王出行的眾人,還有埃文斯和他近衛騎士團,以及林恩。
迪奧曼德的身體不好,不能騎馬只能乘坐馬車,而馬車也不敢走的太快。埃里克和埃文斯一左一右,騎馬與馬車并駕而行,林恩就跟在埃文斯的身后,這讓國王一行眾人略感詫異。一般在這種時候,埃文斯身后都是他的近衛騎士,可是林恩并不像一名騎士,完全是一個普通人的打扮。
兩人一路隨行,只要馬車稍有顛簸,就能聽見迪奧曼德的咳嗽聲,聽得兩人直皺眉。他們完全不相信,為何曾經身強體壯的國王陛下,竟然在短時間內變成了這樣,他的病癥又是如何引起?
在王都舊址和雄獅城之間,是大片的平原沃土,無數村鎮在這片平原上矗立。一路上,完全可以看到在田地耕作的人們,路過的村莊也是一派祥和景象。這種景象,在王國的大多數地區都不多見,這得益于埃文斯家族對領地的良好經營,得益于他們的仁政。
三百里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是對于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來說,這可不是一段美好的旅途。
它似乎很長,看不到盡頭沒有希望。
馬車停停走走,用了三天多的時間才到了王都舊址的邊緣,放眼望去完全是一片破敗的廢墟。就連聚居的村莊,都距離王都舊址很遠,沒有人愿意在一片廢墟旁邊生活。
而且,讓人們遠離它的原因,還不僅僅因為它是廢墟,更是因為在這片廢墟里埋骨無數。
這座王都是在兩百年前的三王叛亂之時形成的,當時的戰況異常慘烈,三王為了爭奪利益,不僅與皇室交戰,彼此之間還互相攻伐。更甚至,其中一位叛王還勾結了西境之外,加拉高地上的野蠻種族攻入王都,最終將之毀壞殆盡,至今只剩殘垣斷壁。
戰死士兵鬼魂的傳說,經過兩百年的時間已經深入人心,這才是人們遠離廢墟的主要原因。事實上,在這片浩大的廢墟之下,只剩下混戰時留下的各族的枯骨。
出行隊伍在廢墟邊緣停下,迪奧曼德國王身披大氅,帶著兜帽從馬車里被攙扶下來。迎面一陣寒風,又引發了他劇烈的咳嗽,隨行人員全都無奈的搖了搖頭。
迪奧曼德推開侍衛,制止想要跟隨的所有人,獨自一人走向廢墟。瞻仰廢墟作為皇家的傳統,是讓他們記住曾經的歷史,曾經的慘痛教訓,讓后人精心的治理這個王國。
迪奧曼德站在廢墟前,凝視廢墟深處良久,才最終嘆息一聲步履蹣跚地走了回來。
王都舊址就如一具龐大的尸體,僵臥在王國東境這片土地上。國王陛下就猶如這片廢墟,即將成為一具尸體。
迪奧曼德并不懼怕死亡,他懼怕的是死后無法面對列代祖先。他的宏圖偉業還沒有完成,王國西境還沒有肅清,加拉高地對王國騷擾不斷,西南方的沼澤同樣讓人厭煩,還都存在無法進攻的巨大難度。北境還是一如既往的蕭條,常年的寒冷讓北境積雪不化,從而無法探索北境之外的土地。
這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他想要完成的壯舉,但是他等不到那一天了。從聽到好友瑞恩的死訊時起,憤怒就占據了他的身心,每天都活在痛苦壓抑,憤怒懊悔之中,讓他病上加傷,加速了他的生命流逝。
唉,就這樣吧。
“來人!”迪奧曼德呼喚道,“我們今天在此扎營。”
“什么?”埃里克頓時大驚,“陛下,您不能……在這種荒郊野外宿營,往回走沒多遠就有村鎮,我們還是回去那里吧。”
“埃里克,你在怕什么?”迪奧曼德突然一反常態,對著埃里克怒目而視,“為何一再阻攔我?”
“我并不是懼怕什么,我是為了陛下的身體著想。”埃里克辯解著。
“哼,不必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迪奧曼德道,“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雖然有病,身體虛弱,但我不是老糊涂!”
“這……陛下,您這是什么意思?”埃里克聽出了話里的不對頭,迪奧曼德好像懷疑他做了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沒有做啊!
迪奧曼德的情緒似乎突然爆發,然后又突然熄滅了,不再理會埃里克,獨自一人讓侍衛長阿斯加攙扶著,走到一邊去等待著眾人扎下營地。
埃文斯和林恩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睛里全都看出了疑惑不解。迪奧曼德突然的情緒爆發讓人捉摸不透,也許這是皇室內部的齷齪事情與他們無關,可是他卻偏偏在這個時間點暴露出來。
“你怎么看?”埃文斯低聲問道。
林恩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埃文斯,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