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打著響鼻,悠然走到場中,眾人掃了明媚如月光的女孩一眼,又紛紛轉過頭去。
人總是善于把火辣的目光放在美上面,但是如果美得叫人自慚形穢又總是會避之不及。
接著,那條小路上陸續出現了幾個人影。
“熊拳”公孫碩帶著他的幾個徒弟,看看樹林里的人影,冷哼一聲。
“勾魂鈴”呂云柔神色陰沉,聽說從謝春寒出來時抱著個女孩,受傷不輕,心情不太好。沒人敢多看她,觸了霉頭,丟了性命。
“寒煙槍”張繡一言不發,緊跟著也負著長槍而來。
這些叫得出名號的,倒是沒有一個是藏頭匿尾、畏畏縮縮之輩。
此外,還有“中原五劍”,白衣飄飄、白面白刃,正是白家公子白清池打頭。
“桃花扇”,三個大盜,邱綠桃專門盜財,魏尚花專門盜色,勞扇專門盜命。
這八個人器宇軒昂,一道而來,但是彼此仇視,劍拔弩張,顯然是兩伙人不對付。
中原五劍自矜俠義無雙,向來不肯和桃花扇這三人同道謀事;桃花扇三個大盜成名甚早,被這五個小子鄙視,心中很不痛快,要不是今日大事在前,兩伙人指不定就打起來了。
桃花扇三人為人老辣,雖然中原五劍是一眾小輩,但是他們也不敢看輕。
江湖風大浪大,甭管多大的船,一個不小心可能就葬身魚腹。
所以幾個人防備著,一到場中,邱綠桃就瞪起猴精的眼睛,四處掃射,尋找朋伴:“我東海的尤兄弟到了沒有?”
他長得本就清瘦,和一根竹竿兒似的,兩只眼睛賊賊發光,兩撇小胡子一抖一抖,一看便是個守財奴的模樣。
司徒莽聽他提起來東海,笑道:“某在路上遇上了幾個自稱‘東海七俠’的人,向某問路!”
邱綠桃見他一副雄壯的模樣,倒也不怕:“便是尤兄弟了!他們怎的連這里也找不到?”
司徒莽擺擺手道:“那卻不是。他們向某家討要銀子,我這窮鬼一個,身上是半個子兒都沒有,便打發他們去找有錢人了!”
旁邊那女子聽他又開始逗弄這幾個人,輕聲一笑。
邱綠桃聽他口氣不善,拉下臉來:“怎么?”
司徒莽道:“大金佛!大金佛聽說過沒有?我給他們指了條路,叫他們去找大金佛了——老有錢了!”
邱綠桃才注意到這個酒肉和尚身邊幾個沾血的牌子,上面正寫著“東海七俠”幾個人的名號。他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過來,頓時面沉如水,什么都不肯說了。
這個大和尚輕松干掉了東海七個老朋友,這等實力不是一般人人能做到的。
今天晚上場間中原五劍本就看自己幾人不順眼,又來個實力非凡的大和尚,這個時候不夾著尾巴做人就不明智了。
他猴腮一動,轉頭叫喚自家兄弟,卻突然見老二魏尚花已經不見了。
此時魏尚花衣衫翩翩,俊秀如玉的面龐上掛著微笑,正站在白馬旁邊舉頭望月:“明月涉千里,為照有緣人!美啊!”他轉頭來看著蒙著面紗的女子:“如此月色,卻見佳人,真是讓人同情月色——月色不比佳人吶!”
邱綠桃見他拋開兄弟,跑去獻殷勤的模樣,氣得臉色通紅。
這時卻見那女孩眉目疏淡,只是看著白馬的眼睛,輕聲問:“幾招?”
魏尚花得到回應,心下一喜,卻沒聽清:“嗯?”
“一劍。”站在女孩身后的青衣人直白道。
魏尚花這才明白過來這二人在說什么,心下惱怒。
又聽女孩聲音好聽:“殺了。”
周圍人只見魏尚花本性暴露,上去搭訕,怎知幾句話之間,那個青衣人竟然突然抽出一根竹枝。
那竹枝不是劍,卻比劍還快。
蜻蜓一點。
魏尚花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覺得肩口一痛。
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像是破紙一樣,肩膀處嚯地開了個血洞。
那竹枝去勢不停,快如閃電,向著他的心口而去。
卻是要取人性命。
魏尚花發出一聲尖叫,奮力扭轉身子。
但是竹枝太快了。
就要沒入他的左胸。
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生和死往往就在一瞬間。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判定了魏尚花——一個采花大盜死亡的結局。
但是死和生往往就在一瞬間。
那一瞬間兩根手指決定讓一個登徒子活下去。
所以手指夾住了竹枝。
那個人相貌儒雅,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魏尚花身旁,看著指間青翠欲滴的竹枝,贊嘆道:“以假亂真。”
又道:“殺人利器。”
轉頭看著蒙著面紗的女孩:“傾國傾城。”
看看白馬:“風流瀟灑。”
杜云鋒毫不意外,抽出竹枝,收到袖間。
一個高手,在別人出手時就能察覺得到。
他知道有人要來阻攔他,所以他第一下沒有直奔心口,是為了在不致命的地方開個洞,讓魏尚花吃點苦頭;第二下殺人招被攔下倒也無所謂。
此人沒有殺氣。
周圍人見場間片刻之間幾個起落,便知道這又是一個無名無聲的高手。
魏尚花在閻王門前走了一遭,失魂落魄地回去,兩個兄弟給他上了藥。
那個儒雅中年人微微一笑,垂下袖子。
他走向中央的柴堆,扔進去一點火星。那柴堆澆了油,遇火便燃,“轟隆”一聲,灼熱濃烈的火光在空地中升騰起來,像是張牙舞爪的巨龍。
他環視四周,火焰燃起來的瞬間,數不清的影子紛紛出現在空地邊緣的樹上,雙眼發光,盯著這里。
他又是一笑,朗聲道:“諸位同道幸臨此地,甚是感激各位抬舉。我知道各位心里有所顧慮,不肯靠近此處,我也不強求,只是希望各位能在此地邊緣現身,以讓我知道有多少弟兄前來。”
他話說完,靜靜等著。
司徒莽不耐煩嚷嚷道:“怕什么?這么害怕干脆不要來搶寶貝了!”
樹上的人們蒙著面,沉默中相互對視幾眼。幾個黑衣人當先下樹,從林中走出來,一言不發、也不靠近,只是站在空地邊緣。
很快,空地邊上便占滿了做好各種偽裝的來客,都保持著絕對的安靜,相互警惕。
滿滿當當,這邊竟然有二百余人,圍著場中站著的不到二十個人。
中年人頷首道:“很好。我也不多說廢話,想必各位都是長生之寶而來。”
沒人說話,但是所有人都看他。
中年人又道:“但是在我宣布菩薩門消息之前,有幾件事還是要干的。”
司徒莽道:“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你說吧!”
中年人朝他微笑:“首先,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來自菩薩門,負責保證這件本屬于江湖的至寶重歸江湖,而不是被朝廷鎖起來侵吞。”
他轉頭說:“諸位可以叫我,‘文殊’。”
周圍眾人心中凜然——果然!菩薩門這些明面上的人都以菩薩名號為代號,一個個身手不弱!這樣算下去,這菩薩門恐怕稱得上是潛伏著的十分龐大的組織。
雖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位菩薩,但是普賢、文殊已經露面,觀世音、大勢至這些菩薩想必也是存在的。數位這樣能和杜云鋒一較高下的高手組成的門派,想必誰也不能忽視。
之前和司徒莽聊得來的黑衣蒙面女子突然道:“文殊閣下,我有三個問題想問。”
文殊微笑:“請便。”
女子道:“其一,菩薩門近幾日在此事中十分活躍,不知貴門派究竟是何來歷?其二,這件至寶來自江湖——我們這些的對此一無所知,貴門派卻十分清楚——實在是令人汗顏,不知能否解惑,最后,菩薩門幫助我們搶奪至寶,目的究竟是什么?”
文殊道:“好問題!我菩薩門建派之目的,便是保證江湖的平衡,具體的我不便多說。但是這件至寶,我卻能告訴你們一些消息!”
女子道:“洗耳恭聽。”
文殊道:“這至寶不是別的,是一門口訣心法!”
周圍所有人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兩眼中像是燃起熊熊的火焰——心法!原來那東西竟然是一門武林秘籍!
這才是最令人信服的解釋——之前傳說的寶珠、龍涎香、鮫人淚都不太靠譜,但是如果是武林秘籍卻能完美解釋這一切!
只有一門超凡脫俗的武林秘籍——甚至是神仙法訣,才能使人產生源源不絕的生機,一窺長生的大道。
老子李耳騎青牛拂紫霞奔西天而去,留下了《道德經》。
葛洪神游人間,妙手回春,著的是《抱樸子》。
古往今來,江湖上風風雨雨,刀劍棍棒拳腳,外家修的是無敵;陰陽內外經脈,內家修的是長生——這一下便完美接和起來。
——眾人也不用擔心自己身后的兄弟捅自己刀子了。
——秘訣,就意味著可以一起修行。
文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緩緩說:“叫諸位來,便是要告訴大家一個消息——奪寶之時,便是兩日之后的下午!到時候,朱雀監將會護送寶物下山,朱雀衛隨行護送,各位只要齊心協力,此寶便會花落江湖!”
他深沉溫煦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道:“至于究竟誰才是長生至寶的主人,各位就全憑本事了!”
沒有人說話。
但沒有一顆心子是平靜的。
司徒莽突然笑起來:“文殊大菩薩,要論起來,俺們是一脈的。不過大和尚有個問題。”他說:“你這無憑無據的,俺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要是你在騙大家伙兒,大家伙兒豈不是錯過了搶寶貝的時機?”
眾人聽了暗暗點頭,又去看文殊。
文殊也不惱怒,忽的踢出來一個匣子,那匣子原在他的腳邊的火堆旁,但是被柴火的陰影遮住了,眾人倒是沒怎么注意。
匣子蓋子“啪嗒”一聲打開,濺出一蓬白灰。
眾人定睛看去,里面竟然是一只手。
像是已經割下來幾天的樣子。
蜷縮著。
只是……這是誰的手?
為什么能替菩薩門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