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知道他為什么這樣?”
“誰?”
“你們校草大人唄。”
“……”
“到底怎么了?”
“昨天我不是到市里跟我爸媽見面嘛,你們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嗎?之前我們不是派那個懸賞一百萬的尋子啟事嗎?阿澤,拿著那個,往大街小巷張貼呢。城管來了,說不能貼,影響市容市貌,刷刷刷地全撕了,更牛的是,他跟人打起來了,一拳擊在人臉上,快狠準,簡直跟拳擊手有得一拼……”
“不是吧……”
“臥槽……他沒回來補課,該不會是被銬起來了吧?”
“后來呢?”
“不知道,我當時在車里,我爸趕時間,一下就把車開過了,不過我想啊,要么那個女孩跟他有親,要么他就是想要那一百萬……”
“你不開玩笑嘛?他缺錢嗎?你們忘了,初一他打架,他外公來學校,開的什么車,有司機,有隨從,連校長都對他外公點頭哈腰……”
隨著話題的深入,圍在一起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陳浥塵坐在座位上,整個人安安靜靜。白熾燈襯得她的雪白肌膚彷佛半透明的珍珠,熠熠生輝。
腳步聲漸近,學生們出于本能反應迅速向四周擴散,躥回座位上。
陳浥塵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講臺上的班主任,復而低頭,繼續做題,這才發覺自己的語文書被劃了無數道黑線。
就在這時,缺席的人回來了。
班主任見到林澤,平時有多寬容他,這一刻,仍忍不住皺了眉。她讓大家安靜復習,走至門前,看了一眼林澤,示意他跟來。
五分鐘后,林澤回到座位上。
整個晚自習,包括課間休息,班主任都沒離開過一步。
放學前,班主任跟大家說,林澤有一份省重點的模擬卷,愿意跟大家分享,題型有點復雜,但是每一題都很有水準,明天早上,她復印好之后,就發給大家做。
放學后,教室里,只有陳浥塵和林澤還沒有離開。
自從上了初二之后,他們彼此之間有了一種默契,就是晚自習下課后一起留在教室里做題、論題。
一方面放學之后基本上沒有人干擾,或影響他們正常接觸、相處。另一方面則是陳浥塵根本沒法在別人面前輕松地和他說話。至于為什么,陳浥塵清楚,林澤似乎也懂。她深知他對于絕大部分女生來說意味著什么,她無所顧忌地靠近他,自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夏夜暑熱未散,風扇也關了,教室里,寂寂無聲。
陳浥塵豎耳聽著,身后始終沒有一點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終究無法鎮靜,陳浥塵從椅子上轉身。
與此同時,一段音樂鈴聲打破了寂靜。
林澤沒有做題,正看著手機,電話打入的瞬間,他一臉不耐煩,稍稍停頓后按了接聽。
陳浥塵靜靜地看著他。他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不經意一瞥,和她對上了視線。
他似乎有點茫然,隨即神色冰冷。他手機貼在左耳,在聽電話那邊講話,清眸望著她,眸色筆直而冰涼。
陳浥塵暗自捏緊手指,強迫自己毫不退縮地直視他的眼睛。
電話那邊說了什么,林澤沉了一口氣,撇開目光,回答說:“明天一早就回去,我請了三天假。”
“對。回去。”
林澤拎起書包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他養我這么多年,供我讀書,任我玩鬧,衣食無憂。我怨他什么,他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人,我恨不能用命報答他……”
陳浥塵只顧聽他說話,直到他的背影沉沒在轉角,她回神,立馬從椅子上彈跳般站了起來,將書包從書桌外側取下來,一邊背上,一邊走去關了教室的燈。
隨后,大步往外走去。
夜色朦朧,教室外廊道沒有燈光,暗沉沉一片,陳浥塵摸黑跑太急,根本不知道她要追的人就在前面。
“別跑。”
黑暗中,聽見那一聲喊時,她人已經撞上一堵人墻。
沖勁之猛,她甚至震動了那堵“墻”。
“跑什么?投胎呢?撞哪兒了?”兇巴巴的聲音就在她的頭頂上方。
陳浥塵往后踉蹌了一步,隨即被一雙手抓住重心。她捂住鼻子,一陣劇痛令她頭腦發脹。
“撞鼻子了?”林澤沉聲發問。
周圍都沒有光,他們根本看不清楚對方。
陳浥塵慢慢緩過來了。她晃晃腦袋,用有點不像她的聲音說:“沒事……”
此時,他們的身影只是對方眼中輪廓模糊的一道剪影。陳浥塵仍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陰郁的氣息。她知道他沒有話要對她說,她再不說,他就要走。
“你電話……”陳浥塵囁嚅著說。她沖過來那么突然,她想他還沒有掛電話。
林澤重新把手機放到耳邊,對電話那頭說:“就這樣吧,撞上一只蛤蟆了。”
“……”陳浥塵摸摸隱痛的鼻子,心里想道:我不是蛤蟆,你也不是天鵝肉。
林澤掛了電話,站在她面前,冷冷的,仿佛在等她說話。
“我……”陳浥塵感覺鼻腔有點酸,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想告訴他,她爭取過,她也想報考市一中,只是父母不同意。心中另一個聲音乍然出現:說了又怎樣,反正什么都改變不了。
“有什么就說。”他的聲音有點不耐。
陳浥塵嘴唇抿著,看了看四周,那么安靜,那么深沉。她將視線折回少年身上,如是。
“我爸爸媽媽不同意我報考市一中。”她咬文嚼字般說出來后,才想起她說過這句話。可是她希望他明白,不是她不愿意,只是父母不同意。
林澤聽完,淡淡地哦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那祝你中考考個好成績,爭取當羅城縣實驗中學的年級第一。”
“你非要這樣嗎?”
“哪樣?”
陳浥塵心里難受極了,嘴上反而硬氣了:“我也祝你順利考上市一中,爭取當D市第一中學的年級前十。”
林澤把手機放回褲袋里,“沒了是吧?”
陳浥塵咬了咬唇,故作輕松道:“沒了。”
林澤點了點頭,身子輕動。陳浥塵以為他要走,卻沒有。他拉開書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一疊什么,遞給她。
“同學這么多年,幫個忙唄。”
陳浥塵伸手接過,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一張張的一大疊,好像什么……
“前段時間你們扔掉的那些尋人啟事。我重新復印了很多,市里不讓貼,只能在網上發布信息。我在網上看到,人販子拐賣孩子以后,大多都是賣到大山,或者偏僻村落。村里接觸不到網絡,貼這個,應該沒人會撕……你幫我拿回你們村里貼點吧。拜托你了。”他說這番話時,無論語調抑或姿態都明顯下降到了最低點。
陳浥塵隱隱覺察了什么,腦海中思緒紛紜。
他說過,他的家鄉不是D市。
A城,一線大城市。他有一次無意中提起過,他很多年沒有回去了。回。不是去。這種下意識的層次修辭,來自意識最深層。
剛剛電話里,他說,明天一早就回去……
“那個小女孩,是你什么人?”她輕聲問道。
林澤似乎怔了一下,出現了一陣子靜默,隨后靜靜地回答說:
“一個很喜歡我的妹妹,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妹妹。”
一兩秒鐘之內,蟬鳴乍起,紛擾人心,少女壓下心緒波動,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一個四歲的小女孩,懵懂無知,會有多好?
那時候,他也只是幼童,記得,又有多少?
陳浥塵無意識地點了點頭,慢慢地說:“其實她爸爸媽媽,前段時間來過我們村,還到過我家。”
她感覺林澤的手動了動,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只是一瞬,又靜止。
“姓童?”林澤追問道。
陳浥塵想了一下,說:“好像是。男的是教授,女的是醫生。車牌號碼是A城的……”
林澤似乎在心里確認了,言語脫口而出:“他們還好嗎?”
這么多年了,依然這么重要嗎?陳浥塵不明白那是一份什么樣的感情。
她循著他的話想起了那三個耳光,心莫名地突了一下,回答說:“應該不好。”
林澤不言不語。
不知為何,陳浥塵覺得此時此刻天才黑了,四周漆黑一片。
最終,林澤拿回了那一疊尋人啟事,可能他覺得,既然女孩的父母去過那里,就沒有必要貼這個了。
因為那里也找不到。
他們一起下樓,不約而同地止步在樓梯口。
他回家,往左;她回宿舍,往右。
他沒有像以前那樣跟她說再見,什么也沒說。就這樣分道。
陳浥塵筆直而安靜地站在原地,身體與夜色相融,靜聽他腳步遠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