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獨入鬼谷（上）

　　十大高手的身影已遠在視野之外，風鈴輕吁了一口氣，也跟了上去。這小徑約有十一二里長，風鈴走到盡頭，眼前一片空闊，只見九條蜿蜒大道通向九個方位。每一路的旁邊都豎了一個木牌。風鈴自左向右，依次辨認木牌上被風吹雨淋，已模糊不清的字。隱約瞧出這九個木牌上的字含意大致相同，勸誡外人不可再繼續入谷。

　　風鈴擇了中間的一條小路，還未走過一二里，這路便到了盡頭。一條寬廣的深澗擋在路頭。深澗究竟有多寬，風鈴也不知道。深澗上飄著無數的白云，除了能看到一個凌空飛閣外，對面的風景卻被白云擋住了。路端有三個大鐵碑，每個鐵碑連著一根大腿粗的鐵索，斜著支撐了凌空飛閣一半的重量；那對面一端亦有三道鐵索，兩端共同支撐著整座飛閣。這座懸空飛閣宛似仙人瓊樓，橫于云端，下臨萬丈深淵，真是人間絕勝奇景。風鈴仰頭而望，對造此飛閣的工匠大為心折。但也正應了一句古話：“事在人為，人能勝天”。他癡癡瞧了一會兒，這時殘陽如血，斜映樓閣，襯得那云端也一片殷紅，蔚為奇觀。風鈴踏上一條鐵索，足尖連點，數個起落，便來到這凌云的樓閣中。

　　這樓閣共有四層，底樓門頭有一塊金色大匾，用純金鑲成“凌霄閣”三個大字。登臨此閣，放眼四周皆空，有如身處白云之上，風鈴臨此勝景，胸襟大暢。只覺得天地雖大，但盡收眼底，頓時有“天地在我腳下”的沖天氣概。武林中，代代梟雄處心積慮，窮其一生心血，欲求權力巔峰，不就是為了俯視萬眾蒼生？

　　風鈴放目望去，天地之間，萬物已模糊不清，孤身立在云端，頓時有一股孤寂落寞的感覺。他怔怔地想了一會兒，見殘陽已逝，晚霞似錦，陣陣冷風襲來，遍體生寒，便又展開高妙身法，來到對面的路口，這里無疑又是另一個世界，另一番清幽雅致。

　　風鈴突然聞到一陣花香，心中為之一爽。轉身才注意到前面不遠處紅梅綠竹，香松翠柏，布置得極具匠心，錯落有致，但又似是宛然天成，全無造作。塘中荷香花盛，水清葉碧，數對鴛鴦悠游其間，更有珍禽鳥鶴，往來飛轉，怡然自得。風鈴幾自怔怔出神，陶醉其中，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傳了過來：“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夸我乖，給我大蜜桃……”這首兒歌在這人間絕景中傳來，更增添了幾分生機。

　　風鈴自從進入鬼谷，所遇到怪事便是一件接著一件，又焉知這稚嫩的聲音沒有問題？他側身到了一堆假山后，假山中有大大小小，排列雅致的花圃，圃中盡是深紅和粉紅的鮮花，爭芳競艷，嬌麗無比。歌聲中，只見一個年約二八，頭扎著小辮子，身著花衫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走了過來，手中還捏著一個風箏，不停地蕩來蕩去。這姑娘走近了，風鈴見到這個小姑娘雙目清亮，透徹見底，便宛如大山的冰雪一般，毫塵不染，心中防備不由盡去。

　　這小姑娘來到風鈴所藏的假山之前，忽腳步一個踉蹌，想是被石頭絆了一下，輕叫了一聲，手中的風箏也飛了出去，向池塘急墜。小姑娘見狀，小嘴一扁，哭了起來。風鈴心念一動，縱身而起，一把抓住風箏，隨即足尖在池塘水面一點，凌空一個旋身飄落在小姑娘的面前。

　　小姑娘起初見有人從假山上沖出，隨即尖叫出聲，待看那人拿住了即將落入水塘的風箏，就破涕為笑，拍手笑道：“風箏……沒落水，風箏，我的風箏！”說話前言不搭后語，讓人聽起來甚是摸不著邊際。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正值豆蔻年華怎會愚笨至此？風鈴看她的神態喜悅無限，對風箏的熱愛之情毫無做作，心中忽涌起一股憐愛之情，他遞過風箏，溫聲道：“給你，風箏真漂亮，你怎地不放它飛起來呢？”小姑娘喜不自勝地接過風箏，臉笑如花地道：“風箏好，沒淋水。”她喃喃自語了一會兒，忽側過頭來，用清澈的目光望著風鈴，嘻嘻笑道：“你沒胡子，沒胡子好，你是好人！”風鈴聞言一怔，心想：“你看人好壞是看別人有沒有胡須啊！倘若一個有胡須的人第一次讓你看到，隨后不久，他剃光胡須又讓你瞧見，那這人好壞你如何評價？”他微微一笑，問道：“小妹妹，你是這谷中的人吧？你叫什么名字？”

　　這小姑娘又側目瞧了他好一會兒，滿眼均是天真無邪的目光，隔了半餉，她才道：“大師伯叫我鬼丫頭，不是叫我小妹妹。”原來她聽不懂風鈴的話，只是別人呼她“小妹妹”，她聽出不對，便即應答。

　　風鈴這才確定這小姑娘年有二八，但智力卻低下，還不及五六歲的小孩，便試探性地問她道：“大師伯是誰？”鬼丫頭歪頭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清脆地答道：“不知道，大師怕就是大師伯啊！”風鈴見從這小姑娘口中不能問出什么來，又見暮色低沉，便道：“你不回家嗎？天快黑了……”鬼丫頭聞言，頭如貨郎鼓一般搖動，話音中略帶些許惶恐，道：“不……回去不得，有好多大胡子，很大很大的胡子……”風鈴愛憐之心油然而生，他柔聲道：“你快回家吧，我也該走了。”并憐惜地望了她一眼，邁步便走。

　　這小姑娘卻脆生生地道：“嗯，怕，鬼丫頭好怕……”幾步搶上，一把抓緊風鈴的衣袖。風鈴心中一凜，心想：“莫非她是裝瘋賣傻？”勁力潛運，揮掌來拂她的手。掌心剛觸及她的手指，頓感到一絲冰涼，當即凝掌不發。側過身來一看，見她滿目的乞求和稚氣，不由暗暗自慚，柔聲道：“哥哥還有事要做呢？你獨自回家不成嗎？”這小姑娘卻嘻嘻笑道：“哥哥？你叫哥哥，嗯，哥哥，別走，這風箏可好玩啦！”

　　風鈴聽到那三聲“哥哥”，心頭一熱，他自幼孤苦伶仃，倘若有一位這般天真可愛的妹妹，那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份了。于是柔聲道：“你會放風箏嗎？”小姑娘出神地想了一會兒，才甜笑道：“鬼丫頭乖，鬼丫頭不會。”風鈴想她名叫“鬼丫頭”，那自是這鬼谷中人了，卻沒料到鬼谷門會有心智未開的小姑娘。便溫聲對她道：“你這風箏沒有繩線，現在又未起風，就算是放了它，也飛不起來了。改日我替你尋好線，再和你一道放風箏，好嗎？”

　　鬼丫頭偏著頭，亮如星星的眼睛望著他，透著稚氣。她未明白風鈴說的話，但卻感到了一股溫暖，正如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兒得到父親深沉的愛一般。過了一會兒，她點了點頭，道：“哥哥不騙鬼丫頭，不騙……”風鈴心中一酸，內心中隱隱覺得這小姑娘脆弱至極。于是忙道：“哥哥不騙鬼丫頭，絕不騙鬼丫頭。”鬼丫頭無比歡喜，拉著風鈴的左手，咯咯笑道：“哥哥是好人，哥哥不騙鬼丫頭……”風鈴輕聲道：“哥哥送你回家吧！”鬼丫頭卻連連搖頭，待看到風鈴明亮的眼眸，怔了一怔，終于點了點頭，道：“哥哥送鬼丫頭回家，哥哥是好人，哥哥沒有胡子，沒有胡子。”兩人相揩著走了一會兒，風鈴沿途賞景，各種奇花異草掩映在淡淡的暮色下，美麗中柔意迷蒙，別有一番情趣。

　　突然，鬼丫頭輕噓了一聲，臉上露出少許詭異，低聲道：“哥哥，咱們穿山洞吧！洞里黑乎乎的，那些大胡子發覺不到。”風鈴數次聽她說什么大胡子，不由感到好奇。便溫聲問道：“來了很多大胡子嗎？他們很壞？”鬼丫頭臉上露出些許驚恐之色，使勁兒點點頭，惶聲道：“嗯，大胡子好壞，好壞……”這時，鬼丫頭拉著他走進一段長長的洞中來，這山洞入口在一堆假山之中，卻不知為何洞口大開。鬼丫頭和他走了一會兒，忽“嗯”了一聲，又拉著風鈴往回走。這通道之中頗為黑暗，鬼丫頭也不知在哪處石壁上弄了什么按鈕，轟然一聲，入口被封住了。風鈴腦中靈光一閃，驚道：“鬼丫頭，你是從這里出來的嗎？”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到鬼丫頭清脆的聲音：“那些大胡子好壞，鬼丫頭來這里，大胡子就找不著。”說著說著，拍起手來。

　　近百丈長的通道走完，迎面而來的是兩扇大石門。這石門半開半閉，鬼丫頭嘻嘻笑著側過身便進去了，風鈴依著她的方法，花了好大半天的時間，才擠了進去，肚皮和后背在石門口擦得火辣辣的。鬼丫頭不知他的辛苦，見他過了門，又拉了他的手，往側邊行了幾丈，才又進了一段通道。風鈴在黑暗中依稀見到進了的那門，是一長長的走廊，相連著約十個通道，但鬼丫頭連續經過三個道口而不入，偏偏進了這一段通道，心想：“另幾個通道中莫非有機關？”

　　鬼丫頭智力魯鈍，卻對石道十分熟悉。她手在石壁上按了按，立有幾盞“燈”從壁頂伸了出來，這燈只是幾顆夜明珠，啟動機關，便打開了包在明珠外面的一層鐵殼。風鈴眼前赫然一樣，頓生盎意，心中的一絲謹慎也消去了。走完通道，情形與剛才相同，又要過一道石門，又有一座長長的走廊，相連著近十個分開的通道。鬼丫頭又選擇其中一條通道進人，接連過了九道半開半閉的石門，風鈴內心不免有些惶然了。他暗中留意，鬼丫頭每次選擇的市道與那石門相距均不相同，隱隱約約可判定每道長廊相連九條通道，也就是說，以石門為起點，將那九條市道排個順序，則每條通道都選了一次。他思索還未停當，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眼前竟是一條深澗。

　　風鈴大感怪異，正欲詢問鬼丫頭，卻見她蹲地在上，摸索了一會兒，只聽得砰的一聲輕響，風鈴眼疾，看到的是一條大鐵鏈從草從之中飛出，連住了深澗的彼端，澗旁也有些照亮之物，鬼丫頭站起身來，側目望著風鈴甜甜地一笑。這一笑使得她的形象瞬時明亮圣潔起來，四周的光亮也似黯淡了。鬼丫頭稚嫩的聲音又響起：“哥哥，飛鋼絲，很有趣的。”風鈴展顏笑道：“好哇，要不要我扶？”他見這鬼丫頭年幼無知，擔心她功夫也不行，一不小心，豈不摔入了澗中？哪知鬼丫頭嬌軀一扭，裊裊婷婷的從鋼絲上穩當地走了過去。風鈴見她腳步似乎根本未曾移動過，但一眨眼，她已滑出了好遠，風鈴先前還懷疑這小姑娘不是鬼谷中人，此刻見她如此神妙的輕功，大為心折，疑團盡去，當即提起一口真氣，也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