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明月仙子（上）

　　馬嘶鳴聲起，馬停；車輪聲止，車停。外面的吵鬧聲，猜拳行酒的聲音仿佛被一口大鐘蓋住，頓時寂靜了下來。樓上群豪心頭一緊，有的握緊了隨身的兵器，有的往后面退了退，但都齊齊望著樓梯口。

　　隱約中聽得有人上樓的聲音，同時伴有一股幽香飄了過來。突然群雄眼前一亮，仿佛是見到了嫦娥下凡。一位仙女似的白衣女子黑紗掩面，盈盈而來，她全身有一股如月亮的光輝，幽冷清淡。其實她本身便如一輪明月，圓圓的明月，光彩照人。

　　眾人的呼吸都似乎停止了，心跳卻如驚雷，全身血液沖到了頭頂，那握緊兵器的手不由得松開了，但他們并不比先前輕松，相反，他們神經的每一根弦都在繃緊，越繃越緊，也許會突然繃斷……因為，這月光一般的女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樓口一丈見方之處。

　　這個女人，雖然看不清楚面容，但依舊會讓人覺得她美，美得可以令人心魂皆醉！

　　可也有人不為所動，“雪窟二須”便是例外。“二須”中的樹根須突然喝道：“喂，這是誰的刀？”他的聲音尖厲銳耳，但此時無異像是佛吟神喚，讓丟失的魂靈又回到了眾人身上。眾人倏然驚醒，人人皆有愧色，臉上還有些羞紅，仿佛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可是，樹枝須視若無睹，也緊盯著一把刀，同樣尖聲叫道：“對，這把刀險些斷了你的手……”他們口中說的“刀”是指月光女人身旁一個頭戴八角斗笠，蒙面之人手中握著的一把刀——刀鞘裹著粗布，刀鞘又狹又窄，略彎，但也很長……

　　在場的群豪不明所以，只當是這兩怪物瘋病又發作了。但水血、絡腮胡子二人的眼睛霍然亮起，瞳孔隨即收縮。他們認得這把刀，這是風斷的刀。風斷的妻子也發覺了，她又驚又喜、又恐又怕，立即失聲道：“斷……”竟奔跑過去，似帶著撲的姿勢。可她又突然止住身形，是被人點了穴道。又被抓起扔在絡腮胡子的懷里，出手的人自然是水血。

　　群豪駭然，樹根須、樹枝須齊聲罵道：“不要臉，欺負一個婆娘，不是英雄好漢大丈夫，連小狗也不如。”

　　鬼丫頭也叫道：“快放開她……”欲沖上去，可被人拉住了，拉住她的人是鬼錯。鬼丫頭幾乎哭了起來，望著鬼錯嘶聲道：“師父，你干嘛拉著我，他們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她還有孕……”她急得說不下去了。

　　鬼錯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望著水血，沉聲道：“水兄，老夫曾答應這位夫人，要在她夫君來之前保她周全。水兄，你這么做有失英雄……”便在這時，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那如月光般的女人忽然開口了。只聽她道：“小女子明月給各位英雄施禮了！”話音未落，立馬有人嘀咕起來：“啊，她就是明月仙子？”

　　“嘖嘖，雖然未見其貌，可你瞧瞧這身段，聽聽著聲音，說她天仙下凡也不為過……”

　　“嗯，確實如此！只不過她……聽說幽靈月宮新任宮主才十七八歲。”

　　“不會吧，怎會是如此年輕的小女娃……”

　　“年紀輕輕就成了幽靈月宮宮主，想必她的功夫定在你我之上。”

　　“沒想到幽靈月宮也來摻和此事，看來此行兇險叵測……算了，我還是回去得了。”

　　“什么？一個幽靈月宮就把你嚇住了？孬種！”眾人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起來。

　　幽靈月宮建立于八十年前。雖然幽靈月宮的武學的確稱得上獨步天下，但幽靈月宮開宗立派不到十年就名震江湖，還是因其首任宮主。當時，中原武林經過幾百年的紛爭，各個門派的武學秘籍均有遺失散落。而月宮首任宮主癡迷武學，歷經千辛萬苦尋得的各大門派的武學絕技，卻未據為己有，一一歸還各派。這才使得各大門派能夠重振旗鼓，揚威武林。也正是如此，幽靈月宮得到武林同道的認可和贊譽，在武林中迅速崛起。

　　可不知為何，近二十年來，幽靈月宮行事風格突變。幽靈月宮與武林各派斷絕往來，江湖上也少有看到月宮之人，幽靈月宮越發顯得神秘和詭異。如今，誰也不清楚幽靈月宮的實力有多強，若要說幽靈月宮能與少林、武當等派抗衡，恐怕沒人敢否認。

　　水血沉聲道：“早就聽說幽靈月宮的宮主乃當世第一奇女子，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明月仙子聞言，卻輕嘆了一聲，幽幽地道：“難得有人這么在意我……”她的聲音透出她的心境，是那么凄涼，那么哀婉，那么憂傷，那么寂寞……但她卻不是說給眾人聽的，更不是說給水血聽的。她說這話時，圓月般的眼下透著幽冷的眼波望著鬼錯。難道她是說給鬼錯聽的？

　　鬼錯也凝視著明月仙子，臉上神情卻復雜萬分。半餉，才聽他道：“沒想到你也會來……”明月仙子冷哼一聲，道：“我為什么不能來？”鬼錯聞此言，臉色登時黯淡下來。明月仙子又道：“是鬼尊讓你來的？”鬼尊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會來這里，所以你才……你為什么不能寬恕我？”話音里滿是哀傷。

　　明月仙子目光一凜，冷然笑了笑，道：“我永遠不會恨你，但也永遠不會寬恕你。”話聲未落，樹根須咳了幾聲，嘻嘻笑道：“那就是不恨不愛了！”樹枝須也調侃起來，他搔了搔腦袋，嘿嘿笑了幾聲，道：“那就是愛恨交加，跟雷電交加一樣。”明月仙子目光一沉，微瞥了兩人一眼，厲聲道：“你二人不怕這把刀？”聞此言，樹枝須、樹根須二人神色陡然大變，趕緊捂住嘴巴，眼睛卻不停地轉動，動作滑稽搞笑。看來，那把刀確實讓他們吃過苦頭。

　　鬼錯默然片刻，又嘆息一聲，道：“現在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你……”明月仙子卻咯咯笑道：“不談這些？那你告訴我，你我之間能談什么？”她掃視四周一番，語音陡然變厲，一字一字地道：“當然，只有我可以談，你只有聽著的份兒，因為是你欠我的。”

　　樹根須好奇不已，忍不住松開手，問道：“欠什么？你倆一個是糟老頭，一個是小姑娘，依我看，八成是父女，難不成是兩口子？”樹枝須點點頭，忙道：“我看也不像是兄妹，怕是跟那婆娘和那拿刀的一樣。可……”明月仙子似乎很怕二人提到那人，立即打斷道：“你二人要是再敢說一個字，我馬上讓這人割下你們的舌頭，再讓你倆吞到肚子里。”樹根須和樹枝須驚愕失色，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忽然，樹根須大喝一聲“跑”，二人一拍蚊樹驢，如同幽靈從明月仙子與那個拿著風斷之刀的人旁邊閃了出去，速度迅疾無比。明月仙子來不及下令，更來不及出手阻攔，眾人還未聽到下樓之聲，就聽到客棧外傳來樹枝須和樹根須的尖叫聲：“哇，這里死了好多人……”

　　“大弟，快逃命啊！”

　　“我的娘啊，好嚇人，小哥，趕緊跑啊！”眾人還未醒悟過來，樹枝須和樹根須的聲音已消失在風雪中。不知是被殺了，還是逃脫了。

　　眾人大驚失色，驚恐萬狀。便在這時，樓下也有了激烈的騷動，樓上自然可以看見樓下，然而，看見還不如不見……剎那間，只見樓下寒光大閃，隨即慘嚎迭起，血肉橫飛。原來樓下的每張桌子均潛伏了一兩名殺手，他們突然出手了。頓時血流成河，尸骨成堆，比地獄的血窟更可怕。

　　群豪聳動，兵器出手，已有人沖了下去。從樓上沖到樓下，自然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樓梯，另一條路是樓欄。寒光又閃，血肉又飛。水血亦出刀了，一刀劈倒站在自己身側的兩人。那戴笠之人也拔出了刀——風斷的刀，他身形暴起，揮刀劈向沖往樓梯口的眾人。手起刀落，一刀斷二魂。看得出，這人的刀很快，絲毫不遜色水血。不一會兒，樓上的騷動停止了，群豪縮在一起，每人臉上都冷汗淋漓。

　　明月仙子美目流動，幽幽笑了笑，輕聲道：“想不到你也會出刀。”水血濃眉一揚，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的事才夠刺激。”鬼錯雙睛怒凸，直瞪著水血，厲聲道：“你們串通好了……”話猶未了，樓下沖上來數十名頭戴八角斗笠的蒙面人。領頭的一人拿著一柄古怪的黑色兵器，其他人的兵器也各異，但唯一相同的地方是，他們的腰間均懸一根銀骨刺，他們的兵器均流著血。看來，除了樹枝須和樹根須，外面的人無疑是死光了。他們能躲過一劫，因二人的蚊樹驢迅捷無比，沒有人攔得住。樓下的人也隨著這批神秘人沖進來，很快歸于安寂。

　　這是一個十分歹毒但又十分周全的陰謀，明月仙子的美“迷醉”了樓上樓下的人，店外的人自然也不例外。而后，樓下有人突襲，外面的殺手又沖了進來，樓下的人也死了。接著，數十名手持血淋淋兇器的惡人把守住了樓下每一個出口，更有二十多名頭戴斗笠的浪人沖上了樓，守住了樓口，也守住了樓欄。

　　可世上真有那樣的“美”會讓人束手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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