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還沒出門，就見穆大監匆匆進了院門，看到眾人，團了個禮，又向陳靈和聞人靖方向拜了拜，方向陳靈稟報：”門外有學子想請山長們做評判，雜家怕擾了老先生們的休息，將人擋在門外了。“

　　陳靈轉向三位三張：“不知三位山長可愿做此仲裁？”因本朝太祖微末起家，忌諱不多，言路廣開，因此士林中學子名士借鑒魏晉清談之形，常常私下辯論。這種論談有一人對一人的，也有多人對多人，不過多人對多人的情況下也會雙方舉薦一主講人，需要補充了旁人才會開口。大型或較為正式的辯論，還會有仲裁人及記錄人。所提觀點不在是魏晉玄學之風，而多為當下治世之道，也有涉及朝堂新策的。如果辯得精彩，記錄的文字流傳很廣的話，朝堂上也會引用討論，對士子而言也是養望的好方法。。

　　所以一般文會上，必然會有學子互相辯駁。這時候往往會請一二有威望的名士做個仲裁。裁決的不止是命題道理，還有辭令音韻。

　　三位山長互相對視一眼，陳靈開的文會，邀請的文人都是有一定水準的，因此王山長呵呵一笑，說道：“如此，讓我等看看，是誰家子弟興致這么好。“

　　聽到三老應承下，陳靈就吩咐穆大監將人讓進院子。又命仆役搬來座椅，布置院子。

　　少頃穆大監引著十來個青年書生進了院子，這群人明顯分為兩派，分別以一青衫男子和一藍衫男子為首。

　　眾人先向三位山長問禮，請山長們上座，而后介紹自己，再分別落座。雙方的支持者也分別占到兩人身后。

　　依舊是王山長打頭，笑呵呵讓他們開始。

　　青衫書生當先說道：”賢弟與兄相辨之義理，乃是這不課戶。我大齊泱泱大國，禮儀之邦，崇賢敬德，陛下圣明，朝中諸公為天下殫精竭慮，應復歸不課戶，以為嘉獎。“

　　藍衫書生起身說道：“非也非也，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都是朝廷轄下民眾，若是那等老弱婦孺，力有不逮，無所進項，不課是為仁德。農人耕種以得食，商賈販售貨物以得財，此二者君需課稅。朝中諸公行權柄而領俸，與此而這有何不同？都是勞有所得，緣何不納？“

　　青衫書生辯駁到：“諸公代天子牧民，鎮守四方，功在社稷，而小民一年勞作不過得些錢財谷物，如何與諸公同？”接著引經據典，從禮法出發，認為朝廷應對官員“以國士待之”

　　藍衫書生也能看出基礎扎實，旁征博引，反駁既然是“國士”，就當一心為公，強調忠義。

　　兩人你來我往，說到精彩處，旁人也不免贊同附和，一派熱鬧。

　　陳靈聽著，注意到旁邊站著的聞人昊，雖面含微笑，眼神卻飄忽，便知他估計對這議題不感興趣。也是，那兩人的見解也只是在辯題上打轉，卻都沒有深入的可執行方案，也沒有對會出現問題做議案，剛開始能吸引人，到后面未免流于表面。看陳靈不也走神去打量周圍了么？

　　這一打量，就發現了個同樣心不在焉的人。陳靈雖是主人，但是這種思辨會上，她也是沒有座位的，只是站在下邊聽。如此也是無趣，她不由低聲邀請聞人靖：”聞人兄，府中花園還有幾處好景致，不知兄長可愿前往一觀？“

　　聞人靖轉頭看看陳靈，似乎察覺了她的無聊，一笑，回到：”好，有勞陳兄帶路。“

　　倆人悄悄退出院子。穆大監在身后跟了上來。

　　只聽聞人靖問道：“陳弟對著課與不課，怎么看？”

　　”課，還是要課，縱觀前幾朝，最終法制敗壞，土地兼并，無不是因為課戶與不課戶不同，不課戶擴張田產，課戶反而無立錐之地。哪個朝代不是都在想法抑制兼并的。本朝承前朝余澤，方才能推行此政，必然不能再反其道而行的。“

　　聞人靖轉頭似乎有些驚訝陳靈回這么說，說道：”可是前朝確實因為取消不課戶，士情激憤。物議沸騰。本朝立朝五十六年，還有人上書請改制。“雖然聞人靖溫聲而言，但是陳靈還是看到了一絲譏誚從聞人靖眼中閃過。

　　陳靈接著說道“不過是有人私欲多過了公心。但是朝中諸公還是明事理的多，白丞相不是就一力主張？沒有他的話，此政不可成。“白丞相是前朝世家出身，家里良田萬頃，他在太宗入仕，因干才拜中樞府侍郎，后一路升遷，太宗朝末年升到丞相之位。他一直致力于維護均稅法。

　　“新政確實多賴白公，白公三朝元老，才德兼備。然前朝也有很多有識之士，不也因此而滅朝？“

　　”趙明帝將朝廷收于掌骨之間，如果緩緩圖之，未必不能行。只是不知為何乾元15年后，連翻發布新政，官員未能很好的執行，天公也不作美。“陳靈嘆息，她讀前朝史記，末帝不可謂不雄才大略，他的一些政策，新朝也在沿用，很好的證明了他的前瞻性，所以本朝太祖，將其謚號定位”明“，果慮果遠曰明，然明也有自任多，近于專的意思，可以說很貼切了。

　　“若非連年饑荒，怕是前趙也不會敗在趙明帝手中。”

　　聞人靖聽得陳靈的話，似乎起了興趣，也不再端著一副有禮卻疏遠的樣子了，很有興致的問：“賢弟對趙明帝倒是推崇，但士林中都說天災是趙明帝德不配位，天公震怒。應謚號“厲”或“煬”。“

　　陳靈道：”什么天公震怒，天災自古有之，太宗朝也經歷過幾次連年的災害，難道太宗也是德不配位？不過天時罷了，傳出此言者，必心懷不軌。“陳靈道，升斗小民信這也就罷了，讀圣賢書的，還要相信這種事，不如都去死一死好了。不過是利用罷了。

　　聞人靖笑問道：“賢弟慎言，本朝言路開放，你說太宗還無事，但說天地，不怕天公震怒？”

　　陳靈看著聞人靖說：“天地不仁，萬物以為芻狗。所以天公為什么會因為渺小的芻狗而行事？比起天命，我更信人自敬而天敬之。“雖然陳靈出生情況特異，但是她還真是不怕這些。她相信天道自在人心，立身正，邪祟散。

　　聞人靖愣了愣，拱手一禮笑道：”賢弟高見。“依舊謙恭有禮，眼中多了一絲溫度。

　　陳靈說：“不過是見不得人假天之命闕私利罷了。那些假天之怒的人，多少是想借此名義向朝廷施壓，難道朝中有人行此事想要復立不課戶？”

　　聞人靖道：”你我皆知的事情，朝廷諸公焉能看不透，不過跳梁小丑罷了，不足掛齒。“當下又與陳靈談及朝中新政，陳靈也是看朝廷邸報，對當朝之事頗為了解，當下侃侃而談。兩人居然相談甚歡，先前的客氣疏離消散殆盡。

　　走到一無人的亭臺處，倆人坐下論道，穆大監親自過來，端上了幾盤點心并茶水，并詢問是否用墨。

　　陳靈談性正濃，拒絕了筆墨，看到這幾盤點心，都是新鮮樣式，當下隨口問了句：”這點心我到沒吃過呢，是廚子新作的？“

　　穆大監稟道：”是北方的樣式，請駙馬爺品嘗。“

　　陳靈是南方人，所以駙馬府里的點心多是江南樣式的，這次大概是因為宴請，所以天南海北的點心都做了一些吧。當下也沒放心上，又與聞人靖倆人攀談起來，穆大監站立亭外親自當值。

　　到得中午，附近仆役上前通知入席開宴，倆人還意猶未盡，但作為主人和貴賓，也不能缺席，當下約下再會之期，相攜到擺宴的大堂。

　　待到開宴，席間觥籌交錯自是不提，果有幾篇佳作，眾人又是交口稱贊一番，少不得又要陳靈這個主人作上題序，待到宴散，已是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