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言已經不記得自己進來這里有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也或許是一天。自他進入易安谷,觸目是漫天的黃沙,入耳只有冷風呼嘯。
他知道鳶兒的兄長恨不得殺了他,他想著,若是他來到有尋氏部落被鳶兒的兄長攻擊,他決計不還手。可惜他想錯了,鳶兒的兄長并沒有攻擊他。不過是在酒里面加了一點東西,趁著他調息時,把他扔進了易安谷。
血脈之中仿佛有烈火在焚燒,他光是壓制體內蠱毒就已經費了全部力氣,因此即便黃沙被烈風吹得直往他耳鼻目里鉆,他也無力給自己施加一道屏障。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那群妖魔的話語被風沙吹散了一半,余下一半清晰入耳。
“不要掙扎了……”
“自己了斷吧……”
“爽快些……”
“你的修為……”
“給我!”
“給我!”
然后妖魔們為了誰能先來吞噬他的修為爭斗了起來,反而給了他一絲喘息之機。吳言盤腿坐下,冷冷地看著他們爭斗。風沙刺痛眼睛,淚水不止,他卻不肯閉上眼睛。最終,一個看上去修為比較高深的魔戰勝了其余妖魔,拖著一副殘軀,慢慢挪向他。
“梼杌啊……四大兇之一,”那個魔獰笑著,“只要能吞了你,我不愁在這地方活不下去……”
那魔的臉都不叫臉,只是一坨橫肉。吳言費力從這坨肉中找到眼睛,然后迎上那魔的視線吐出一個字:“滾。”
可惜吳言的氣力不足,說話聲音也小了,那個魔沒有聽見。
吳言準備在那魔觸碰到他之后放出自己殘存的法力,即便是同歸于盡,他也不愿意被這群妖魔分食,白白送出自己的修為。
那個魔離他只有一步之遙了。吳言凝聚著體內的法力。
然后,那個魔,連帶著魔背后的其他妖魔,都被一道劍氣掃開了。那道劍氣威力十足,經過吳言時卻收了力道,連他一根頭發都不曾觸動。據吳言所知,能打出這樣的劍氣的,三界只有一個。他艱難地轉過頭。在他背后僅僅幾步遠,夏留月手持長劍,肅著面容,站得無比挺拔。
在吳言與夏留月相識的幾百年中,夏留月總是眉目含笑,少有這樣嚴肅的時刻。即便是當年兩次與他對戰,夏留月也是一副從容面孔。
吳言看著夏留月走到他身邊,以他為中心,用劍劃出一個圈。劍氣掃出,將四周覬覦著吳言修為的妖魔全部打飛,連黃沙都被揚起厚厚一層,只余他們周圍兩三丈的一個圈,比別的地方高出一尺有余。而后劍尖上揚,一道光柵自圈沿升起,將他們護在里頭。
吳言看著光柵越升越高,企圖從高空攻來的妖魔被彈開,最后光柵升到高空,將他們圍在里面,宛如一道頂天的光柱。光柱升起,風沙也被擋在了外面,吳言覺得眼睛和鼻子好受多了。他看向夏留月。對方將視線從天上收回,低頭看著吳言,咧開嘴,忽而笑了:“許多年沒見你這樣狼狽了。”
長元本以為吳言會嗆他幾句。
誰知吳言說:“你不該來的。”
長元斂了笑,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吳言翻了個白眼,側身抬手指著那邊一個石碑。石碑旁邊還有一棵枯木,與有尋氏那棵一般無二。只是這里的這棵樹下沒有那么多綠意,只有幾棵青黃不接的小草倔強地生長。石碑上用上古文字篆刻了三個大字,吳言確信夏留月學過這些字。他涼涼地刺道:“你瞎啊?”
那些被掃開的妖魔重又聚集起來,在光柱外面罵罵咧咧,少數幾只,開始用力地撞擊光柱。于是長元抬手,將外面的聲音也隔絕了。沒了風沙聲,瞬間寂靜。這時長元才聽見有一個很小聲的振動。他細看,才發覺是吳言腰間的玉佩。“鳶兒在找你。”長元低聲說。
吳言將玉佩取下,舉到跟前。僅僅糾結了片刻,吳言就捏碎了玉佩。
“你……”長元想說他兩句,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沉默了好一會,長元才道:“我知道這里是易安谷。”
吳言閉眼調息,不想再理他。
長元又道:“這里與別處有何不同?我為何就不該來?”
吳言聲音平靜,絲毫看不出方才捏碎玉佩的失落:“你試試,在這里能不能用五行御術。”
片刻后,長元答道:“用不了。”
“夏留月,”吳言睜開眼睛,認真地問,“你知道易安谷是個什么地方嗎?”
“鳶兒的兄長說,這里關押著與天界作對的東西。”長元說著掃視四周,目光透過光柵看向外面,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模模糊糊可以看見一些五彩的高山,似水晶,似琉璃,光怪陸離,將整個沙漠圈在其中,形成一個谷地,“我瞧著,除了沙子多一些,五行御術不能用——”
“這里是上一位神靈在三界之外開辟出的一塊地方。”吳言隨著長元的視線往外看,“你看見那些山了嗎?那是時空的裂縫,再往外就是虛空,任何事物靠近都會被攪碎。這里不在三界之內,不能使用三界之內的術法。你將光柱往上探,大約也探出來了,這里的天很低,天上沒有日月,天色永遠是灰的。任何生靈一旦來了便出不去,死后神魂都只能在這里飄蕩。”
長元神色復雜的看著他,說:“你應當也是頭一遭來易安谷,如何知曉得這樣詳細?”
吳言閉上了嘴。他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當年他與玉卿上仙相互挑釁時聽她說的。
這時那邊的石碑又發出了光亮。妖魔們被吸引過去,竟都都不再撞擊光柱了。它們嘰嘰喳喳的。長元悄悄撤除了屏蔽聲音的術法。妖魔的交談聲伴著風沙聲傳進來。
“又來了又來了!”
“今天怎的有這么多送死的?”
“這又是誰?”
“管他是誰,都是來給我們送修為!”
石碑的光亮熄滅。長元瞪大了眼睛,一下捏緊了手中的劍柄。石碑前站著的,赫然是玉卿。
妖魔們興奮起來。
“是個女子!”
“我認得她!她是長尾蛇婦身邊那只小狐貍!”
“我想起來了!她好像叫……小玉兒?”
“對對,就是女媧身邊那個玉小娘。”
“什么女媧!那就是個長尾蛇婦!”
玉卿掃視圍在她面前的這群妖魔,準確從中找出了罵女媧娘娘的那一個。一爪子撓過去,那個口吐狂言的家伙便被撕成了碎片。
在玉卿收爪的時候,長元提劍沖出了光柱。吳言在原地喊了兩聲,可喊不住他。趁著這群妖魔還未反應過來,長元揮劍,將它們全都掃走,瞬息之間來到玉卿身邊。他攬住玉卿,想將她帶進光柱,然而玉卿在推拒他。他低頭去看玉卿,玉卿則注視著漫天黃沙與殘存的幾只被激怒的妖魔,目光沉沉。眼見有幾只不怕死的妖魔沖上來,玉卿抓住長元的領子,帶著他后退到枯木處。
長元用法力護住玉卿的后背,直到玉卿撞上枯木。枯木紋絲不動,長元的下巴撞上了玉卿的額頭,脖子以下更是貼合得緊密。長元背后的妖魔沖上來,又在快要靠近他們時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彈開。
一只妖魔怒罵道:“好你個玉小娘!你當你躲再里頭我們就奈何不得你了嗎?”
長元緊緊將玉卿攬在懷里,反手將劍背在身后,用力一掃,那幾只妖魔被迫飛出好遠,只有怒罵聲斷斷續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