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錯覺，玉卿覺得長元這一次抱她抱得特別緊，而且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八重天是五方上帝的居所，他們的近侍里頭沒有好語人是非的，然而下面的七重天，被那些神明看見，可就不大妙了。

　　“小六，”玉卿語氣軟和，“你放開我，我自己能飛。”

　　長元帶著她落在了八重天的一處緩臺上，慢慢地抽回手。

　　玉卿看見他整個人怏怏的，想了想，解釋道：“方才在凌霄殿，我是為了立勢才兇你，不是真心要呵斥你。”

　　長元嘴唇抿得更緊，連目光都從她身上收回了。

　　玉卿思考過后，又安慰道：“長老們生活在下界，看待事物與神靈不同，你不必與他們計較。我已經(jīng)訓(xùn)戒過他們了，想必他們回去以后會自省的。”

　　長元低著頭，輕聲道：“回云溪風(fēng)荷吧。”

　　他沒有再攬著她，或是拉著她飛。回去的路上，他始終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玉卿倒是想拉住他問問，他究竟生什么悶氣，然而他始終飛在她前頭，刻意與她保持著距離。

　　到了云溪風(fēng)荷，他也只是低低地說了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后就把她拋在庭院里自己走了，玉卿想叫他都叫不住。

　　迎上來的那個小妖看著長元的背影，小聲問：“上仙，公子怎么了？”

　　玉卿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

　　長元找到了坐在游廊下悠閑賞月的小荷，吩咐他去找藥材，給玉卿熬一碗壓驚的湯藥。小荷記下了，正準(zhǔn)備往庫房去，長元又叫住了他：“神靈醉，還有嗎？”

　　小荷回想了一下庫存，答道：“好像還有兩壇。”

　　“都拿來給我。”

　　這些酒，是小廚神利用瑤池送來的瓊汁，混合了多種靈草仙花釀造而成，初入口只覺香甜，后勁卻極大。長元平日不管怎么喝酒都不醉，讓小廚神郁悶了很久，最終釀造了這么一種酒，號稱神靈喝了也會醉，因此還給酒取名叫神靈醉。

　　雖不知道長元為何忽然想喝神靈醉，小荷還是去給他拿了來。他是不清楚長元喝了會不會醉。反正長元喝了，除了臉紅一點、行動慢一點，其他與平常沒什么兩樣。

　　長元帶著兩壇酒去了湖心八卦亭，找了一個邊角，背靠著亭柱，就著神靈醉觀賞明月。

　　下半月的月亮并不圓滿，帶著廣寒宮凹凸不平的紋路，說不上好看還是丑陋。只是與夜幕繁星一比，非常明亮。

　　長元側(cè)頭看著自己的影子。亭子底座由一整塊雪白的巨巖做成，影子投在上面，黑白分明。微風(fēng)吹過，衣擺微動。清冷，孤寂。嘴張開，想再灌自己一口酒，赫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喝光了一壇。于是只好把另外一壇給打開。

　　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此刻是個什么樣子。然而出于好奇，他還是趴到亭子邊緣，借著倒影觀察自己。

　　水面上那張臉滿是落寞，由于喝了酒，兩頰泛紅。長元伸手，攪渾了跟前的水。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注入了法力，湖水被他一攪，面上沒有波瀾，低下卻暗流涌動。水很涼，長元收回手貼在臉上覺得很舒服。他便整個人趴在邊緣，伸手去劃水玩。

　　湖底的豐韶受到水流沖擊，不得不鉆出來查看。見是長元在攪動，立刻游到了他身邊，抗議道：“公子，你把一池子水都攪渾了。”

　　長元抬頭看他，瞇著眼，費了一會功夫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

　　“抱歉。”他低低地說了一句，然后收回手，神色間盡是悵惘。

　　豐韶看他這副模樣，又看到他旁邊的兩個酒壇，禁不住有些擔(dān)憂：“公子，你怎么了？”

　　長元答得簡潔：“心情不好。”

　　他這個樣子誰都看得出來。豐韶?fù)Q了一個問法：“公子今早外出還是高高興興的，這是遇上什么事了？”

　　“沒什么。”長元撐著身下的巖石，試圖坐起來。

　　只是亭子的基座本就光潔，邊緣更是平滑，長元手上沾了水，撐起半個身子時力量都灌注在手上。他還沒能坐起來，就因為手滑，一頭栽進(jìn)了水里。

　　“公子！”豐韶立刻縮回水下去看。

　　但是水已經(jīng)被長元攪渾，黑夜里又沒有多少光，壓根看不清。豐韶慌了，竟忘記長元是神，不怕淹，立時鉆出水面嚷道：“救命啊！公子落水啦！長元公子落水啦！救命啊！”

　　這一喊，很快就把大家伙都吸引了來。

　　就連玉卿，聽見長元的名字，也立刻丟下正在喝的湯藥，飛到了水面上。

　　豐韶看見玉卿飛過來，站在水面之上，裙擺都未能沾水，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多么荒唐的事——神可不需要他來幫忙喊救命。

　　玉卿低頭，只看到豐韶一個，眉頭微蹙：“長元呢？”

　　“掉……掉水里了。”豐韶伸手指著水面，十分小心地看向她。

　　玉卿伸手，身上的披帛順著手臂的方向伸長，飛速沒入水中，少頃，準(zhǔn)確無誤地把長元拉了上來。披帛回縮，玉卿抓住長元的一只手，而后扶著他另一邊的臂膀讓他在自己面前站定。

　　長元神色迷離，瞇著眼借月光辨認(rèn)她是誰。水珠從他頭頂滑落，順著脖頸流入衣服里，與其他的水一起淅瀝瀝地從他衣服下擺流出，回到荷花池中。

　　玉卿在將他上下打量過后，帶著他飛到了自己屋里。

　　長元的腳接觸到堅實地面，便開始站立不穩(wěn)。玉卿拉他在坐榻上坐了，見他始終低著頭，便拍拍他的臉，叫了一聲：“長元？”

　　長元抬頭看著她，目光深沉。

　　玉卿又叫了一聲：“長元？”

　　長元張嘴，玉卿以為他要說話，誰知他只是喉結(jié)動了一下。

　　小荷動作倒是快，已經(jīng)跑了過來，見到玉卿便問：“上仙，豐韶說公子是喝了不少酒以后落的水，不會有事吧？”

　　玉卿想起長元說他幼時體弱，便問：“有沒有姜湯？”

　　原本服侍她喝藥的仙婢還在這里，立刻答道：“廚房里還有，奴婢這就去拿。”

　　小荷進(jìn)了房間，站在玉卿旁邊，面對長元苦惱道：“公子回來后心情就不好，我怎么還傻傻的去給他拿酒……”

　　玉卿一手喚出淡藍(lán)色的火焰，覆到長元頭頂。火焰放大，在他全身上下一燒，很快就烘干了他身上的水，連帶地面的水漬也干透了。

　　長元呆呆地看著她，在玉卿熄火時忽然抓住了她的那只手。

　　玉卿扯不回來，只好又叫了一遍：“長元？”

　　“為什么對我那么好呢？”長元語氣悶悶的。

　　玉卿定睛看著他。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她不應(yīng)該對他好嗎？

　　長元不悅道：“因為我的母親和舅舅嗎？”

　　他把頭上那只手拿到跟前，改用雙手捧著。玉卿覺得他眼神里包含了什么熱烈的東西，讓她看一眼就渾身發(fā)燙。她一下子掙脫了長元的束縛，后退了好幾步。

　　“姜湯來了！”小仙婢端著碗出現(xiàn)，破壞了這微妙的氣氛。

　　長元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瞬，屋內(nèi)的小荷，端碗的仙婢，甚至屋外探頭張望的一干人等，都不見了。長元慢慢地看向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