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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九歌人

第十九章 戰敗

鳳舞九歌人 巴豆ing 5211 2019-07-11 20:05:00

  承德三年四月中旬,北境單方面撕毀合約,全面開戰。

  邊關嚴寒未退,糧草不足,危急萬分!

  鏖戰太久,殷軍節節敗退,雙方相持在塞關。

  短短一個月內,敵軍竟然直直逼入八百里,到達了占城北口。

  殷帝坐在青玉案邊。

  整整五日五夜,他都油鹽不進,僅僅靠著釅茶,才吊著精神。

  “混賬!”

  東廚首領太監在外伺候,送來的各樣飯菜吃食,都被撤下,茶水更換不跌,都加了足量的薄荷葉與馬鞭草。

  聽得里面一聲怒吼,伺候的奴才們渾身一顫。

  “數十萬大軍,還擋不住蠻荒的強弩之末?”

  “簡直無能!”

  “下旨,讓湖廣、嶺南調兵,增援北境戰!”

  “皇上息怒。”

  “皇上不可!”

  “萬萬不可。”

  ……

  他歪坐在寶座上,雙眼血絲橫布,臉色疲憊而沮喪。

  天上陡然間烏云滾滾,隆隆的雷聲,隱隱炸響。

  “報……”

  幾位老臣坐在大堂兩端,持笏端坐著,個個嘴唇皸裂,眼圈烏黑。

  “報,敵軍進入占城南。”

  隨著邊關的戰報接連呈上來,他們的臉色晦敗不堪。

  華陽殿內,彌漫著一股焦急頹廢的氣息,沉悶無比。

  “報……新城門破,主軍被圍!”

  一條閃電落下,像長舞的銀蛇,將天空劈成了兩半,隨著激越的“咵擦”聲響,仿佛擊中了大殿,震得地動山搖。

  殷鑒“刷”地騰起,焦急地來來回回踱步。

  下方的幾個老臣,都抬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報……我軍將士在北漠被俘,將帥拼死反抗,全軍……全軍覆沒!”

  “敵軍勸降未果,鄭將軍當場舉劍自戕,忠烈殉國!”

  “什么!”

  一個滾雷在耳邊炸響。

  殷鑒行將跳站起來,目眥盡裂,盯著被呈上來的血書,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言語。

  鄭老將軍的親筆血書!

  字體殷紅歪曲,豪邁粗獷,它從戰袍上撕下,還夾渣著縷縷塵土。

  看得出,這是在最后時刻,鄭衍的絕筆。

  “老將軍……”

  淚水從他的眼中,痛苦地滑落下來。

  大雨稀里嘩啦,無盡地沖刷著天地乾坤。

  他顫抖的手掌,將青布死死捏成一團,掌面因用力而發白,指尖短淺的指甲嵌入肉中,最終無力地,擱在了冰冷的案邊上。

  空氣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干裂的嘴唇顫抖不已,渾身冷汗頻頻,疲憊的臉色,看上去更加蒼白無力。

  小夏了嚇得慌了神,慌忙跑到殿外大聲呼叫太醫。

  殷帝一個抬手,制止住了他。

  “皇上……皇上……”

  “您這別嚇唬奴才啊……”

  眾臣皆是一驚。

  時間凝滯而漫長,華陽殿外風雨交加,斜斜地侵入進了殿內。

  一股極寒的冷風,從殿外吹進來,讓殷鑒感到愈加的沉重、冷冽。

  “怎么會?怎么會?”

  良久,他仿佛才從地獄邊上掙脫出來般,抖動了兩下,鼻孔中滴下點點血滴,“啪嗒啪嗒”打在硬實的案牘上,像一朵朵象征死亡的曼珠沙華。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雙手青筋暴跳,扶住案邊。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胸腔之中,嘶啞地吐出話來。

  “鄭氏一族,三朝扶邦,滿門忠孝節烈,為安社稷鞠躬盡瘁,為保國土舍命不屈,謚封國公號,家眷皆封誥命,世襲享用。建廟堂,侍葬皇陵,四時享天祭。”

  立詔完,他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皇上!”

  小夏子發出了驚恐的叫聲,幾個大臣也驚悸不已,扶住殷鑒的身軀,朝殿外大聲呼救。

  “太醫!太醫!……”

  殿外的滴水檐下,黑壓壓地跪著一眾太醫。

  乍聽內殿大呼,老太醫的耳邊,如同五雷轟頂。

  眾人心照不宣,掙扎著酸疼的膝蓋,全都三步并作兩步,往殿內趕去,只留下身后倉皇的眾人。

  “快!快!”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太后率人到來。

  她步履匆匆,行走如風,臉色焦愁不堪。

  千層鍛鞋底下,不斷往外滲著雨水。

  小夏子聽見動靜,連忙出來迎接,臉上淚水漣漣,看似光亮的一片,既擔憂又害怕。

  “皇帝怎么樣了?”

  太后急擁而入。

  他慌張行了禮,用尖細又嘶啞的聲音稟報。

  “太后娘娘,周太醫生在為圣上施針,內殿……需要安靜。”

  她止住了步伐,朝左右逡巡。

  “你們都先下去!”

  “是。”

  一陣整齊的刀劍碰撞聲,縱使輕微,也足以令人心驚。

  他知道,華陽殿已經被團團圍住。

  大殿“吱呀”一聲被關上了。

  所有的風風雨雨,都被擋在了外頭,只剩下料峭與空寂。天上又是一個滾雷劈下,寒光閃入殿內,讓人呼吸停滯。

  他能聽見自己狂烈的心跳。

  瑛琰扶著太后落了座。

  血書還在青玉案上,放在帛書錦盒中,顯眼而駭人。

  她親手取來,凝神看了看,頭上搖晃幾下,險些暈厥了過去。

  “太后……太后……”

  瑛琰連忙上前,穩住了自家主子。

  她看著那敕封的詔書,半晌后,才順了一口氣,沉聲問道:

  “這詔書可下了?”

  小夏子渾身一個機靈。

  “回太后的話,事發突然,還沒來得及。”

  “去,遵照皇帝的意思執行!”

  只一剎那間,她又恢復了平日的鎮靜,從容不迫地的模樣。

  一雙矍鑠的眸子,蒼老而鋒利。

  像刀子般,剜過眾人的心。

  “皇后即將臨盆,此事暫且瞞著鳳棲閣,讓奴才都把嘴巴閉緊了,誰要走漏了風聲,驚擾了皇后的胎,就拖出去亂棍打死,全家連坐!”

  想起那個未出生的黃孫,更是氣上來。

  她尤嫌不夠,語氣更加陰森。

  “傳話鳳棲閣伺候的宮人,若皇后再次滑胎,他們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活!”

  小太監著慌不急,唯唯連喏。

  “是,是……奴才這就去傳旨。”

  “另外,傳哀家懿旨,令誥命鄭氏,攜幼子進宮覲見。快去!”

  “是……”

  一連接了三道懿旨,他腳底跟抹了油似的。

  太后再抬頭時,小夏子已經一溜煙兒,哪里還有蹤影?

  她屏息凝神,只覺得頭疼不已。

  白日青天,華陽殿卻一片晦暗,金龍臺上成柱的燭光,盈盈然飄動搖曳。

  空氣中,長長的嘆息蕩漾開來。

  “哀家記得,軍中有位韓都尉,是鄭老將軍的舊部,在軍中威望甚高,多年忠心耿耿,家中沒有男嗣,唯獨有一位掌上明珠,已到了及笄的年齡?”

  瑛琰暗暗垂首。

  朝臣的家眷,她了如指掌。

  “太后好記性,那孩子是韓都尉的獨女,名玉鞍,小字樓蘭,因為性情有些頑烈,韓夫人又長年生病,所以議親的事情,就被耽誤了下來。”

  那矍鑠的目光一閃,想起了什么。

  “先帝駕崩時,太后您還見過她呢!”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好字!讓杜坤拿了哀家的牌子,著以宮中選女的身份,親自去帶進宮里來,悄悄兒的,別驚動了人。”

  那身形一頓,將頭垂得更低。

  “奴婢領命。”

  “還有……”

  “小夏子必然先去鳳棲閣傳話,哀家只怕來不及,鄭氏那里,你親自去!”

  “是,奴婢定當辦好差事。”

  做完這一切,太后重重喘著粗氣,也不叫人進來伺候,只半歪在太師椅上,凝神沉思。

  還有什么?還有什么……

  她怕遺漏了任何一點。

  殿外風雨狂暴,內心亦是驚濤駭浪。

  一著不慎,全盤皆輸!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疲憊而緊張的眼神,終于緩緩地放松了下來。

  她強撐著身子,顫顫巍巍地朝內殿走去。

  烏黑的鬢發,已經白了大半,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她忽然覺得自己十分蒼老,險些提不上氣來。

  “太后……”

  她示意太醫免禮。

  皇帝身著絲緞中衣,躺在龍床上,面色蠟黃。

  那根根銀針,像刺猬般,插入了他的體內。

  檀香裊裊,沙漏時更。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十分疲憊,縱使強撐著額頭,也開始打盹兒。

  “太后?”

  “太后……”

  周太醫提高了聲音。

  興許因為勞累,他的臉上汗水涔涔。

  “皇上的龍體已無大礙,因身體過度虛疲,又加上急火攻心,才導致了肝臟五行逆轉,現下臣已經用銀針穩住了氣血,再開幾副方子療養,日日請脈兩次,過幾日便可痊愈了。”

  太后疲憊的臉上依舊威嚴。

  “有勞周太醫,你先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

  周太醫收拾了藥箱,恭敬地退出內殿。

  看著榻上的皇帝,太后的神情里,有幾分心疼。

  夜半時分。

  鳳棲閣的主殿內燈火通明,皇后在內殿修建花枝,明月盛著朱漆牡丹描金盤子,端了一碗血燕進來。

  見皇后還在專心致志地忙活,她連忙勸說。

  “娘娘喝碗燕窩暖暖身子,這都修了一天了,也該歇著了,小皇子還在腹中,月份日益增大,娘娘不可太勞累。”

  皇后放下鎏金剪子,往盆子里凈了手。

  “不知道為什么,本宮這幾天……總覺得心神不寧。”

  明月想起了今日夏公公的傳話。

  “不要驚了皇后娘娘的胎……”

  也許,只是訓誡而已。

  但她卻聽到了不好的傳聞。

  “娘娘安心,想是皇子在腹中活潑,正在鬧騰呢,這說明皇子健壯,可是好事!”

  聽完明月的話,皇后垂下眼瞼,溫柔地撫摸著高高隆起的小腹。

  她想起了那死去的孩兒。

  那雙慈愛的眼神之中,活泛著悲哀的光芒,眸中一片朦朧,眼角忽然滑出淚水來。

  “要是他還在……”

  “哎呀……娘娘,你怎么哭了?快擦擦,孕中可不許哭。”

  “沒事,本宮就是……就是高興。”

  抽出思緒,皇后的嘴角洋溢著笑容。

  “沒有這孩子的時候,本宮跟那枯槁的花木般,活著不如死了;現在有了,久旱逢甘霖,我如同枯木逢春,你說神奇不神奇?”

  明月笑說道:

  “這樣說來,咱們的皇子定是個貼心寶貝!還是個福娃娃,給娘娘省心呢!”

  皇后卻擰著眉頭。

  “最近本宮總是做夢,夢見爹爹和哥哥……”

  明月心頭一緊,轉即笑道:

  “娘娘孕中多思,等平安將小皇子生下來,老爺與公子回朝相聚,豈不更好?”

  那憂愁的臉上,舒緩開來。

  “你說得也是,是本宮孕中多思了。”

  說著,明月伺候主子寬衣解帶,服侍著上榻歇息。

  熄燈出來的時候,見廊外有個人影鬼鬼祟祟,一閃而過。

  “誰?誰在那里?”

  “怎么了,明月姐姐?”

  “沒事……”

  她心下狐疑,轉過頭看向明雁。

  “你叫上明山,帶上幾個可靠的宮人,分作兩批,輪流在殿內和殿外守著。”

  最近幾日,總是讓人心神不寧。

  四更時分,外頭淅淅瀝瀝地,又開始下起了小雨。

  一股初春的泥土芳香撲入鼻間,明月感到臉上一陣涼涼的梭癢,朦朦朧朧睜開眼睛,渾身打了個哆嗦。

  猛然驚醒。

  她搖醒明雁明山,小聲囑咐了幾句,便拉著明雁起身,去往偏殿,找出兩床素錦繡牡丹紋纏金滾邊小被來,為皇后蓋上了。

  好在一夜安寧,無事發生。

  清晨,和碩潤甜的風從窗戶吹進來。

  皇后才說空氣清新,就鼻尖聳動打了一個噴嚏,明月關了窗,又抱來溫手的湯婆子。

  “現下已經是四月份,這天兒也快熱起來了。”

  明月正在掛鉤簾,回頭笑著接話。

  “昨晚四更時分剛下了一場小雨,響雷滾滾,娘娘可聽到了?”

  她搖搖頭,騰出一只手,撫摸著肚子。

  “想這小家伙白日太鬧騰,晚上本宮便睡得太沉。”

  “娘娘睡得沉才好呢!”

  “以前聽爹爹說,我娘以前懷我的時候,也十分嗜睡,有時候正跟我爹爹說著話呢,眼皮子就開始打架。”

  她說得歡樂輕快,看似滿面無憂。

  皇后笑著笑著,不由得想起了雙親。

  “想必你爹和你娘的感情,一定很好。”

  明月正在撣被子,手上停頓了一下,忽然間噤住了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

  “可惜我娘走得早,娘走了,爹爹傷心,沒多久也就跟著去了,留下我無處過活,就被親戚賣進了府里。”

  她回過頭來,想起了以往的日子,十分感慨。

  “幸虧遇到了娘娘。”

  “看我,好好的說這些做什么,娘娘金體康健,必然能順利誕下一位健壯的皇子,長命百歲!”

  只剎那間,明月又變得快活起來。

  “不知道爹爹和哥哥,在關外怎么樣了……”

  “哐當!”

  婢女跌破了茶盞。

  “娘娘恕罪,這茶水太燙!”

  “來,快過來,讓本宮看看,可傷著了?”

  看著皇后溫和的眼神,這婢女更加緊張。

  “這仗打了都快一年,也沒分出個勝負來。遠行萬里,將士心生俱疲,又思念故土,加上國庫糧草不足,百姓正是播種的季節,青黃不接需要朝廷扶植……”

  “越打下去,對咱們越不利,母親和弟弟在家里想,必也很擔心。”

  明月“霍”地一下,抽過婢女的手。

  “去,再換一盞茶水來。”

  那婢女看看皇后,默默地走開了。

  “娘娘身懷龍子,周太醫說需要安心靜養,將軍身經百戰,公子文正剛性,又精通兵法,必然會順利成功凱旋而歸,夫人和小公子在家中,有家丁奴仆照顧,娘娘也不用太擔心。”

  “反倒是……”

  “嗯?”

  “反倒是娘娘身在宮中,本就應該百般小心,深宮人心險惡,比不得將軍府里,娘娘又身在鳳位,更要謹慎些才是,要是有個好歹,豈不是要了老爺夫人和公子的命?”

  她這一番話說得推心置腹,又玲瓏剔透,句句在理。

  皇后的心涼了半截。

  “放心,這次本宮拼了命,也得把他生下來!”

  “娘娘!”

  正說著,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她身著嶄新的藕青色宮裝,神色怪異,一個勁兒地往里頭闖,卻被明雁強行攔下。

  二人的目光皆是一頓。

  “誰?明月,你去看看。”

  想到廊上的人影,明月地心里“咯噔”一下,挺身迎面走出去。

  明山也聞聲趕來。

  自從上次小皇子沒了,他們都十分機警。

  他力氣很大,身上頗有些功夫,便從背后一把抓住那狂躁亂撞的宮女,倒著便拖了出去,動作十分迅速麻利。

  她似乎還想再喊什么。

  明雁從背后伸出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嘴,掏出手上的白絹,一股腦兒都塞了進去,堵得嚴嚴實實。

  “下賤坯子!”

  “驚擾了娘娘,你拿幾條命來陪?”

  明月與明雁同時低喝。

  這宮女還想掙扎,可哪里動彈得了?

  明雁氣極,待拖到了拐角處,揚手就給了兩個嘴巴。

  “啪!”

  正在氣頭上,下手著實不輕,那宮人的臉上,立即跟面團一樣腫起來,帶著幾條紅通通的血印子。

  殿外惠風和暢。

  燕子斜過,又恢復了寧靜。

  見明月打了簾子進來,皇后詫異道:

  “是何人在此喧嘩?”

  那張慍怒的臉上,登時滿臉笑意。

  她拾起掉落的團扇,在一旁伺候,若無其事。

  “是穗兒,她哥哥在馮妃宮中當差,病得起不來,所以想來求娘娘,恩準她去照顧。這丫頭在廚房做事,一向咋咋呼呼的,沒個分寸,我讓明山賞了她二十兩銀子,放她去了。”

  “兄妹本是手足,她去也好。”

  說話間,明雁已經端了安胎藥上來。

  兩人對了眼色,知道事情已經辦妥,也就不再多說。

  皇后躺在美人榻上,滿面祥和。

  斷氣苦澀的藥水,一飲而下,撫摸著小腹。

  “生下來……”

  一定要生下來!

  不知為何,她的心里,陡生出一股莫名的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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