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過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的大街小巷，周冬雨快步走進這間牌匾為【悅來齋】的書鋪子。

　　剛剛接近書鋪門面前，就聽見里面一陣喧嘩驅逐聲。

　　“哪來的窮酸措大，沒頭沒腦寫一堆酸氣畢露的話本，還敢大言不慚的要賣十兩銀子？我們少掌柜都說了，通篇看下來稀里糊涂，詞不達意文筆淺薄，那涼快那待著去！滾滾滾！別擋著我們做生意！”

　　隨后，只見一位衣著樸素，褲腳打著補丁，灰頭土臉的青年溜了出來。

　　瞧見看起來文質彬彬像個讀書人，胳膊夾著厚厚話本的周冬雨時候，前者還不好意思的抬起衣袖，遮擋下自己面容，生怕丟了臉面。

　　擦肩而過的剎那，周冬雨還敏銳注意到對方眼眸里流露一抹同病相憐，似乎是覺得他的話本也注定賣不出去，下場不會和自己有多大分別。

　　“客官，您要買點什么？”

　　之前出聲趕人的大伙計，瞧見自家書鋪門口站了個人，馬上動作麻利帶著二個同伴，笑顏逐開的迎出來。

　　揚了揚手中話本，周冬雨口齒清晰：“我打算向貴書齋出售一卷自己的話本。”

　　大伙計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他隨手讓人去通知少掌柜，自己則開始去招呼其他客人，徑直晾著不管。

　　又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想靠話本賣錢想瘋了的窮秀才。

　　雖然對方沒有說出話，但周冬雨自問也能揣摩出大致情緒，但他本人也不惱，畢竟一個狗眼看人低，習慣趨炎附勢的伙計，和對方斤斤計較反而無形中抬高了對方。

　　片刻功夫。

　　一位神色清高、錦帽貂裘的富貴少爺走了出來，目無余子的在周冬雨身邊坐下：“就是你要來賣話本？東西在哪？”

　　連來訪者的姓名都懶得追問，傲慢之色溢于言表，無需多言。

　　大伙計也借著送茶的間歇，光明正大的站在少掌柜身后，眉飛色舞的吹捧起來：“我們少掌柜程晨自小經掌柜熏陶，家學淵博經驗豐富，哪怕是太學院的太學生，見了少掌柜也要贊嘆一聲果真學富五車，你的話本給我們少掌柜鑒賞，那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周冬雨懶得和對方一對主仆廢話，他把凡人修仙傳厚厚的大塊頭，一言不發的推到對方面前。

　　“哇！這么厚，這得多少字啊！”

　　這下輪到程晨震撼了，他作為悅來齋的少掌柜，平時沒少幫父親鑒賞點評話本，市面上的流行話本，有四成都出自悅來齋，甚至達官貴人，王侯將相的內室妻妾，都喜歡來此購買話本解悶，眼力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僅僅隨意一瞥，程晨憑經驗就可以斷定，面前要出售的話本總字數，起碼有六十萬字以上！只多不少！

　　周冬雨淡淡道：“此話本名曰《凡人修仙傳》，目前僅僅寫了七分之一篇幅不到，這里是一百萬字開篇。”

　　咽了咽喉嚨，程晨神色越發動容，百萬字的鴻篇巨著話本，而且貌似還僅僅是一個開頭，這種匪夷所思的超長篇話本，即便是他父親一輩子也未曾鑒賞點評過，想不到他居然能如此幸運！

　　雖然從來沒有哪位規定，字數多的話本就是好話本，但程晨覺得面前來人如此淡定從容，肯定是對自己話本極為有自信。

　　“鄙人程晨，祖父在京城開了這家書齋《悅來齋》，家父今日有事外出，所以晚輩不才接過重擔，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再也不敢有任何怠慢輕視，程晨迅速自我介紹，同時不忘吩咐大伙計：“拿店鋪里最好的五色點心加龍井，給這位貴客上茶。”

　　“我叫周冬雨。”他惜字如金。

　　“這……”大伙計此時看傻了，他從未見過清高傲慢的少掌柜對任何人如此重視，今天這是怎么了？方才可是也來了一位賣話本的窮秀才，眼前這位雖然衣著沒有補丁，但看起來也不像個富貴體面人啊！用最好的茶點來招待，真的值嗎？

　　“愣著干么？還不快去？”

　　瞧大伙計站著不動，程晨臉上有些掛不住，一聲怒吼之后，前者乖乖的退下去。

　　“不好意思，家教不嚴，讓周先生見笑了。”給他賠個笑臉，程晨略顯尷尬。

　　周冬雨看破不說破，只是伸手點了點話本，話鋒一轉：“還請快些鑒賞。”

　　“是是是。”滿臉堆笑，程晨聚精會神拿過話本，開始翻開瀏覽。

　　“咦！”

　　只一眼，程晨就忍不住驚呼起來：“周先生，您這話本，不是豎著讀？反而是橫著讀……，還有這些看不懂的怪異符號，又是什么意思啊？”

　　他不緊不慢的一個個解釋：“我這話本橫著閱讀，是為了方便一目十行的閱讀體驗享受，至于你說的那些怪異符號，它們叫做標點符號，逗號代表一句話中間的停頓，句號代表……感嘆號代表……”

　　起初程晨聽到云里霧里，但配合周冬雨幾個生動形象的舉例說明后，他明顯眼前一亮。

　　“我懂了周先生，這些怪異的標點符號，本質上都是一個意思，為了斷句方便！”

　　聞言，他也是笑著點點頭。

　　作為這個世界商人家庭的少爺，程晨明顯敏銳意識到標點符號的重要性，他站起身鄭重行禮：越發恭敬地陳述道：“先生大才，您發明的這些標點符號，若是能推廣于天下，絕對可以造福蒼生，讓讀書人都不受斷句困擾，在下懇求先生沒有門戶之見，公開標點符號，不知先生可否同意？”

　　仿佛生怕他不同意一樣，程晨馬上取出多張千兩銀票置于桌上：“此乃五千兩四海錢莊的飛票，任何一家四海錢莊皆可兌換，請先生憐憫天下讀書人斷句之苦，收下此銀票大開方便之門……”

　　身為修仙人士，周冬雨實在對金銀不感興趣，他很隨意的擺擺手。

　　程晨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黯淡，但他咬咬牙，明顯也沒有什么強求，苦笑著搖頭道：“是小子孟浪了，標點符號這等斷句神物，一定是周先生祖輩歷代經營專研所得珍寶，區區五千兩銀子就想讓您公開給世人使用，這簡直是癡心妄想，還望先生恕罪。”

　　周冬雨又好笑又好氣，區區標點符號算什么，它被創造出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供人使用么？

　　況且這根本不是他的發明，他只是想說要用盡管拿去，根本不需要付錢。對方這是在誤會什么？覺得他嫌錢少？到底把他當成什么人啦？

　　也不藏著掖著，他干脆利落地點破道：“標點符號創作出來，它就是為了方便世人的，你若是想推廣使用，盡管去做，我擺手的意思是不需要破費，五千兩你自己收回去。”

　　程晨整個人都聽呆了！

　　他用看圣人的目光敬仰道：“先生，您莫不是和我開玩笑吧？”

　　“你看我像開玩笑的人？”周冬雨笑語盈盈的反問道。

　　程晨越發坐不住，他的臉色一陣狂喜一陣激動，簡直亢奮無比。

　　接下來。

　　程晨干脆不在書鋪廳堂里招待，他特地頭前引路，請他到后院私室品茗座談，言語之間程晨對標點符號更是贊不絕口，雖然周冬雨一再堅定否認他是創造了標點符號的能人，但程晨怎么可能相信。

　　畢竟市面上這么多年來，從而有像標點符號這么簡潔明了的斷句神物出現，偏偏周冬雨一來就有了，不是他創造的難道是天降的？

　　談笑間，程晨也不好意思的向他闡述一個事實，那便是《凡人修仙傳》的百萬字開頭實在太多了，一時半會他就算鑒賞也沒時間看完，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在后院私室住下幾日，一切花銷開費都有他出。

　　周冬雨笑了笑，也拒絕了程晨的一番好意，轉而雙方約定，二日后他再來，這段時間就留給程晨鑒賞《凡人修仙傳》。

　　分別之際，程晨越琢磨他無償貢獻出，愿意向全天下推廣的標點符號就覺得問心有愧，為此他拉著五千兩飛票，再三懇求周冬雨一定要收下。

　　“周先生，您如果不收下，那就是不把我當友人！”

　　程晨一臉情真意切，無比認真的直視他：“我知道先生大才，區區一些阿堵物是不愿放在心上的，但行走四方怎能沒有金銀？這些阿堵物都是小子一番心意，真的不算什么。”

　　周冬雨看了看近在咫尺，做工精致，細節處還有隱藏防偽標志的千兩飛票，不禁面露苦笑。

　　說真的，身為昆侖派下院弟子，門內一切花銷都不需要金銀來結算，個人大的消耗，可以使用門派貢獻點來兌換，小的消耗，個人和師兄師姐們以物易物的交換一下，什么都能解決。

　　就算是在一切向錢看的紅塵人間，每三個月才能出來一次的休沐日，周冬雨也感覺這短短三天里，他壓根花不了這么多錢，因為他潔身自好，青樓窯子一類的歌舞色情場所完全不去，銷金窩賭場更是碰都不碰，頂多是遍訪美食所在的酒樓餐館，填一填五臟廟罷了。

　　而他眼下的目的也非常簡單，就是想用傳播《凡人修仙傳》話本，來為自己收獲積累咸魚值，一方面還清系統的欠賬，另一方面自然是想消耗咸魚值來增強自身，提升修為等等。

　　不管從哪方面來看，他真的對金銀沒有多大需求。

　　可想歸想，看著程晨那清澈無邪的誠懇面龐，周冬雨也能看出對方不是弄虛作假。

　　推辭不過，他沒有取走全部的五張錢莊飛票，僅僅取了一張意思一下。

　　也不多在意，周冬雨隨手塞進懷里就開始告辭。

　　反倒是是程晨被他這番行為再度震撼！

　　千兩飛票被當做草芥一般對待，周先生果真是高人雅士，視金錢為糞土！

　　這樣想著，程晨不禁感覺自己內心深處愧疚更多，他真不該拿造福天下讀書人的大義來壓周先生，半強迫的請愿讓對方貢獻出標點符號，誠然向天下推廣標點符號確實有神效，甚至可以堪稱是流芳百世，青史留名的美譽，但道德綁架這種行為，真的符合君子所為么？

　　一向以清高君子標準要求自己，并為之自傲的程晨，忍不住唉聲嘆氣，懊惱悲憤后悔情緒交叉一起，久久不能平靜。

　　然而程晨不知道，在他為自己行為羞恥慚愧的時候，悅來齋前廳的大伙計目送周冬雨離開，后者也是瞠目結舌，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畢竟因為送點心茶水的原因，大伙計對于自家少掌柜和周冬雨之間的交談也是一清二楚。

　　標點符號那種東西，大伙計自覺是看不懂，但那五千兩四海錢莊的飛票，哪怕大伙計不識字那也認得！

　　那可是整整五千兩啊！

　　要知道，街頭巷尾的大肉包，三個加起來也才十文錢。

　　而他這個悅來齋大伙計，每月能拿到的錢糧也不過二兩銀子。

　　之前那個被趕走的同樣賣話本的窮酸秀才，其人最大奢望也不過是想把話本賣出十兩銀子的“天價”。

　　這個什么貌不驚人的周冬雨周先生？寫出來的話本，少掌柜看都沒看完，僅僅瞥了幾眼，就為標點符號的存在驚為天人，不惜掏光身上積蓄，砸出五千兩的天文數字來……

　　真尼瑪離譜荒唐！

　　羨慕嫉妒地望了望早已看不到周冬雨人影的外面，大伙計憤恨不平的朝地面吐了口痰，又用敗家子的輕蔑眼神瞪了瞪內室的少掌柜，在心中暗暗咬牙切齒：

　　“崽賣爺田不知惜！少掌柜，你就等著老掌柜回來，好好收拾你吧！”

　　“什么玩意？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