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困苦，潦倒多舛反而多集，林清每天都會接到很多線索，大多都是凡事瑣碎，起初老李會讓林清出現場，去的次數多了，林清開始明白為何老李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態度。他們都不是圣人，也并無通天的本事，無力為這些做主，看過了也就習慣了，大抵生活就是這樣堆積而成。相處時間長了，老李也會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林清聊聊天。某些時候，林清看著那厚厚鏡片后的眼睛竟然會有靈光，很是不解，等她抬頭仔細打量老李的時候，又發現了除了那個醒目的鹵蛋頭之外毫無特別之處，林清想著，或許人家才是真正的掃地僧，會在某個關鍵時刻放出大招。這樣的想法蹦出來之后，林清總會有所期待，但是老李一直如常，總是端著茶杯一副老古董模樣。
“小林啊，你有話要跟我說嗎？老看我干啥，難道你想請假？”
林清趕緊搖搖頭，
“沒事，李老師，我沒什么事，就是抬起頭休息一下。”
說完之后林清還故意扭扭脖子，敲敲肩膀，
“小林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想挑大梁，采訪大新聞，但是什么是大新聞呢？生活里那會天天有大新聞啊，要踏踏實實，從小新聞做起嘛，你說我說的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嗯，李老師您說得對。”
林清附和到，電話再次響起，林清接通，
“你好，社會新聞部。您請說。”
“嗯，好，好的，我們馬上出發。”
掛完電話，林清給老李匯報，
“東區有一個農民工子弟學校關閉了，孩子們沒地方上學，家長帶著孩子們在學校門前聚集呢。李老師，您看我要不要去一趟？”
“好，好，你去吧。”
林清拿上背包和器材就出門了，好不容易到了東區，校門前也就零星幾個人，簡短的了解情況后人群就散去了。回程的車上，林清閉著眼思考，她的存在到底應該如何定義，到底什么才是她能做到的呢？無人能回答，她再一次迷失在自我定位中。
回到辦公室里，老李看了一眼林清，林清搖搖頭，今天就算過去了。老李收拾收拾，起身下班走人了。林清在昏黃的燈光里靠在辦公椅上一副死相。她掏出手機，給許媚打了一個電話，
“媚兒，收工了嗎？”
“晚一點要開個會。”
“哦，還說一起喝個酒。”
“那等我安排一下，我馬上回來。”
“那我先來點串兒，家里見。”
兩人穿著睡衣，光著腳丫伴著微光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夜景，一人一瓶啤酒，音響里傳來了王菲飄忽的聲線，時間就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媚兒，我有點不知道方向，總感覺現在的一切仿佛都是我自己想要的，又仿佛不是。你會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說實話，我偶爾還是會停頓一下，感覺就是那一瞬間的恍惚讓我會有這是一種錯誤的生活。但是，過了那一秒一切又都了熟悉的頻率上，也就很自然的接著往前走了。”
“真羨慕你，我現在一切都是陌生的，所以有點沒著沒落的。”
“熬唄，除了熬我們還有什么辦法，不是這里熬就是那里熬，熬吧。”
夜漸漸黑，黑暗保護著兩人，不知何時睡去的，各自在各自混沌的夢里繼續奔走。
重復著上班的日子，林清在進入辦公大樓的前一秒都會習慣性停下來，給自己鼓鼓勁兒。
每日重復的場景還在上演，電話鈴都響起得很規律，林清都會覺得自己的時間停在了同一天。
“喂，你好，社會新聞辦公室。”
“嗯，好的，馬上到。”
掛完電話，林清看向老李，都不需要語言，老李眼神示意林清，林清抓著包就出發了。這次的新聞是在城鄉結合部的出租房里，外來務工的陳師傅從工地摔下來成了重傷，家里只有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孩子，一家人陷入困境，求助無門。林清跑了工地，老板以早已私下達成協議為由拒絕采訪，原來不懂法又急需錢救命的陳師傅早早就在事發之后同意老板二十萬醫療費一次解決的提議，不曾想過漫長的求醫路上二十萬只是杯水車薪。林清又跑醫院，給陳師傅拍了幾張照片，臨走時陳師傅故意支開一旁的女兒，懇求林清單獨聽他說點話，林清點頭答應了，
“林記者啊，我想求你幫個忙。”
陳師傅用微弱的聲調懇求到，
“您說，能幫的我肯定會盡力。”
“我這身體估計拖不了多久了，家里也沒有什么人了，我只放心我不下小雨，她命不好，投胎到我家，我想拜托你，我走了以后，你能幫她找個好人家。”
陳師傅眼里都是不舍與擔憂，看著他菜色的面容，看著他微微顫抖的嘴唇，看著他努力抬起的滿是傷口劃痕繭子的手指，林清篤定的點了點頭接受了這臨終托孤的悲愴。從病房里出來，林清找到護士長偷偷給陳師傅交了五百塊的住院費，雖然毫無意義，但只求能稍微疏解心里的苦悶，林清有些沉重的走出住院大樓，在門口遇見了正在玩耍的陳小雨，孩子看見她是有種親切的熟悉感的，看著眼前衣著破舊，甚至帶著污垢的孩子，眼睛里全是純凈的世界，林清的心被揪得生疼，這世界總讓弱者更容易被隨意安排，隨意來隨意走，毫無重量，卻又如此曲折離奇。林清感覺身體被壓得動彈不得，渺茫失望到無力發聲。她蹲下身來，握住孩子的胳膊，
“小雨，阿姨想問問你，長大了你想當什么呀？”
“我想當有錢人。”
“為什么要當有錢人呢？”
“因為有錢了就可以給爸爸治病了。”
孩子回答得很不遮掩，可是眼淚卻吧啦吧啦掉了下來，
“林阿姨，你告訴我，我爸爸是不是快死了？昨天我聽見護士阿姨悄悄跟別人說的，林阿姨……我不想爸爸死，我只有爸爸了……林阿姨，你能不能救救我爸爸呀。”
孩子哭得很是傷心，林清一把摟過孩子，卻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不可愛的世界，要怎么去保護這可愛的孩子呢？人來人往中林清的背影也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