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枯葉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南方的秋雨總是要比北方的秋雨更綿長一些,難免讓人有股惆悵之感。
北方的秋雨似乎比南方的秋雨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象樣。
在灰沈沈的天底下,忽而來一陣涼風,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來了。一層雨過,云漸漸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陽又露出臉來了。
獨孤武覺得郁達夫口中的北方秋雨似乎也沒那么奇,沒那么有味,就像正陽村的秋雨,下了兩日了,也沒見著一層雨過,便有太陽露出臉來。
灰蒙蒙的天空中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綿綿細雨,獨孤武坐在門前,呆呆的望著雨水順著屋頂茅草一滴一滴的往下滑落,碎小的雨滴猶如玉珠落盤,發出極為微弱的啪嗒聲。
“啪~~”腦袋上挨了一巴掌。
“慫娃,看啥看,進屋看書去。”
老爹越來越不講究,現在不是瓜慫就是慫娃,也就是自己親爹,揍爹······這種事總歸不太禮貌,否則獨孤武真想赤胳膊上陣,表示下自己并不慫。
“對了,爹,你的腿有沒有好一點。”獨孤武轉身進屋,走到堂屋停下了腳步。
“好多咧,你現在有本事了,所以······更要多讀書。”獨孤誠笑得很開心,就是三句不離讀書二字,好像在他心目中兒子所有的本事都是讀書讀來的。
至于獨孤武問獨孤誠的腿好點沒,是因為兩日前發生的事。
當時,獨孤誠和獨孤文在院子里劈柴,獨孤武抱著一本雜書蹲在門檻邊發呆,獨孤誠突然說要下雨了,喊獨孤文把柴搬到廚房。
但是那日天氣很好,風輕云淡,有一種讓獨孤武吟詩一首的沖動。
比如:
風輕云高天真好,我家父兄在劈柴。
不孝小兒蹲門檻,母親廚房正在忙。
獨孤武覺得這樣的詩句就很不錯,寫實也寫景,關鍵它通俗易懂,只要是個人都能聽懂。
只不過想到吟詩之后有被老爹抽的風險,獨孤武才算了,全當老爹他們不懂欣賞。
結果傍晚時分,正陽村便迎來了深秋的一場秋雨,獨孤武頓時驚為天人,覺得老爹像電視劇的袁守城一樣能掐會算,想讓老爹給自己算算前程,便見著老爹使勁敲打著自己的腿。
這哪里是什么能掐會算,分明是因為有風濕病導致。
好在,家里的蜂巢沒有賣,便給獨孤誠用上了。
但是,獨孤武覺得效果應該不怎樣,窮苦人家嘛,沒有酒這種奢侈品,只是蜂巢,效果便減少了大半,估摸著有大部分心理原因在其中,才讓老爹說出這句話。
不管是什么原因,總歸結果還是不錯的,獨孤武笑了笑,至于說讀書······呵呵。
現在獨孤誠提到讀書的話越來越多,獨孤武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也日進千里,父子倆都有一顆同樣的上進心。
回到屋里,獨孤武坐到床上,目光透過窗戶,望向了細雨中的蒙蒙青山,再一次無聊的發起了呆。
細雨中的青山像似蒙著輕紗,美麗而慵懶的少女,窗外的雨聲猶如少女的呢喃般的輕訴,看不真切,也聽不真切,卻誘人心弦,獨孤武嘴角輕輕勾起,臉上漸漸綻開了笑容。
生活,其實還是不錯的。
青山,清風,細雨,還有一個安穩的家,關愛自己的家人,中年時期想要的一切都在這個家里,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很完美。
當然,若是老爹能少在自己耳邊念叨幾次讀書,能改變下家里每天只吃兩頓飯的規矩,那便更完美了。
肚子又餓的咕咕叫了。
前幾日買糧回來跟家里提過,是不是改改吃飯的規矩,說了一大堆的理由,理由也很充足,獨孤武自己都被自己的理由給說心悅誠服了,結果老爹只來了一句——敢敗家,老子抽死你。
母親張氏倒是脾氣好,言語和和氣氣的,說家里如今有糧過冬餓不著,我兒還掙了十兩銀子,家里也有錢,不差這一頓飯。
不過窮苦人家不能只看眼前,今年倒是吃好了,明年呢,后年呢,還有你們兄弟倆的婚事,成了親,家里就得翻修房子,以后有了孫子,還得讓孫子讀書,虧待了兒子沒有足夠的書讀,不能虧待了孫子······
張氏的計劃很長遠,獨孤武都有些佩服自己老娘的長遠打算,但是關鍵是,是不是太長遠了,連孫子都出來了。
家里有糧又有錢,但獨孤武覺得今年這個冬天不好過。
將手中的雜書扔到床上,起身出門準備喝兩碗熱水墊墊肚子,就見著王根戴著斗笠急沖沖地進了院子,看起來有些焦急,又有些興奮,估計是有急事,來得很急,身上被甩了滿身的泥水。
“根子有啥事?”獨孤武站在堂屋里問道:“來這么急,也不怕摔著,你摔著不要緊,你家里可······”
話還沒說完,院子里的王根已經失去了蹤影,然后獨孤武就見著張氏急沖沖的進了屋,拿出了一個包袱,匆匆跟著王根走了,連斗笠沒戴。
“爹,啥事啊?”獨孤武走到廚房,見到的是家里萬年不變劈柴,也不知道劈這么干啥,家里的柴禾已經足夠熬過整個冬天了。
“根子家婆姨要生了。”獨孤誠頭也沒回,放下手中的柴刀嘆了口氣,有些憂愁的盯著劈柴的大兒子。
都是差不多的年紀,王根都第二個娃了,自家兒子連個成親對象也沒有。
愁啊。
想到村里的人家都搬走了,如今剩下的其他兩家人中又沒個適合出嫁的小娘子,獨孤誠更愁了。
家里有錢了,日子也過好了,反倒是找不到說親的人家了。
獨孤誠愁上加愁。
看著老爹望著大哥一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樣子,獨孤武笑道:“大哥的婚事您擔心啥嘛,等我們家有錢了,知書達理的小媳婦等著您挑咧。”
這句話有歧義,獨孤武說出來后便察覺到了,好在獨孤誠沒覺著有問題,大笑道:“不敢想,不敢想咧。”
確實不敢想,若是您老敢想這些,我娘還不得抽您。
獨孤誠笑呵呵的看著獨孤文,轉頭望向獨孤武,繼續道:“能有好人家的小娘子能看上你大哥,我就心滿意足了。”
獨孤文:“······”
獨孤武頓時就想到了官道路邊家的小娘子,估摸著與大哥肯定有情,但是不好說啊,對自己有意見的小娘子怎能讓大哥娶回家呢。
獨孤武的表情被獨孤誠看在眼里,頓時疑惑道:“怎么,你大哥有人家看上了?”
獨孤武笑道:“沒有,有沒有人家看上大哥,我上哪兒知道去,您又不是不知道村里的事,若是有人家看上大哥誠懇可靠,您還能不知道?”
正陽村很小,村里的大媳婦小姑娘又都是碎嘴兒的,村里就沒個秘密,誰家的雞下了一個蛋,不到半個時辰村里人都知道,更別說有村里的小娘子看上獨孤家的傻大小子了。
獨孤誠想了想,道了聲也是。
哪知獨孤文許是覺著家里有錢了,談論得又是自己的婚事,估摸著自己應該給自己爭取婚姻自由權,便長嘆了一口氣,道:“晚娘他爹同意,就是晚娘她娘要五百文的聘禮,我們家拿不出來。”
獨孤文的樣子,說不出的惆悵與傷心。
“晚娘是誰?”獨孤誠問道。
“晚娘想進我們家的門,別說連門都沒有,就是連窗戶也沒有。”獨孤武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老子抽死你個混帳東西,你大哥好不容易被人看上,你不幫忙就算了,竟敢···竟敢······老子抽死你。”
獨孤誠氣急,作勢要打,獨孤武連忙道:“爹,你聽我說啊,晚娘那人不咋樣,大哥去涇陽縣賣柴,我估摸著她還偷大哥的柴,這樣的小娘子能娶回家么?”
獨孤武也不多想其他的,把自己猜測的給說了出來,現在保住屁股才是要緊事。
獨孤文愣愣的看了眼弟弟,堅定道:“弟弟撒謊,晚娘才沒偷我們家的柴咧。”
一時間,獨孤誠不知道該相信小兒子還是大兒子。
小兒子知道晚娘,肯定見過,對晚娘有幾分了解,不會空口白牙的誣陷人;大兒子向來老實,從不說謊,或者說不知道怎么說謊,但是腦子不太靈光,估計被偷了也發現不了。
“今日之事暫且記下,等你們娘回來了,找個時間我們去看看,若是沒有這回事,老子回來抽死你。”
獨孤誠惡狠狠地瞪了眼獨孤武,從內心來說,他還是更相信自己大兒子一些的,從不會說謊的人,也不知道該怎么說謊的人,很難去懷疑他話里的真實性。
獨孤武不擔心,反正晚娘對自己有很大意見,估計老爹和娘去了也不會有好臉色。
獨孤武想起自己來廚房的目的,笑道:“爹,根子媳婦生娃,找娘過去干啥?”
“還能干啥,當然是接生孩子了。”
獨孤武一愣,笑道:“沒想到我娘還有這個本事。”
“這村里大大小小的娃都是你娘和你阿婆接生的,庭云當年出生時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該過生辰了······王根家都有兩個娃了,我何時才能抱上孫子啊。”
想到孫子,獨孤誠嘆了口氣。
提起小庭云該過生辰,獨孤武才想到自己和哥哥的生辰,喃喃自語道:“大哥好像最近也要過生辰了,王智似乎與大哥差不的哦,好像村里家家戶戶的小輩兒都是秋天?!”
“可不是,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是秋天的時候過生辰,不過窮苦人家,哪有那么多講究,自己記不記得還不知道咧。”
獨孤武摸著自己的下巴,覺得這事兒有些匪夷所思。
許是認為兒子思考這種問題很無知,獨孤誠冷哼一聲,“農戶家生娃是有講究的。”
“生娃還能有講究?”獨孤武語調高昂,話音中帶著驚訝,他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這么說。
獨孤誠嘆了口氣:“有大講究咧,農戶家貧,春、夏生娃養不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