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離別,其實并沒有傳說中的淚染衣襟或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等凄凄慘慘的名場面,真正的離別,大抵是生命里某個不經意的轉身便是別去,或是風輕云淡的某日,兩人各自吃完面前的炸醬面,揮揮手,踏上回家的征途,可能再無機緣相遇。
對于小時來說,她與娘親的離別在她退出房間門的那一刻,對于公子卿來說,應該是云落消失在她眼中的那一刻,對于華榮來說,應該是他在接到冥王戒的那一刻……
此時,妄川河河岸邊,云落兩手空空,除了手中的那把竹傘,哦,剛剛在來妄川河的路上還買了一壇子酒。
“就這么走了?也不跟其他人打個招呼。”長生問她。
對于他的問題,云落困惑不已,道:“我打過了。”
所謂的打過了,就是跟公子卿說了句我走了。公子卿自然會跟其他人說,說了大家不就知道了,這不就是打過了。
長生想了想,好吧,這招呼打的真隨意,也真的符合她的風格。道:“若是你我分開時,記得說的隆重點。”
“為何?”云落疑惑道。
長生深深的看她一眼,心道夫君我什么意思你還不懂嗎,看她那瞪得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的扭回頭,眼睛盯著劃船來的老者,只道:“有儀式感。”
哇……
云落:“………”
老者有時閑來無事在妄川河隨處劃船,剛剛忽然聽到有小鬼大喊要渡河,于是便趕忙的把船劃到岸邊。
一邪也來了,畢竟他是長生的屬下。
云落忽然想到小時,便問一邪:“小時現在怎么樣了?”
“在您走沒多久,便被公子卿的小鬼們接走了。”一邪道。
云落點點頭,又想起前日,又問:“小時,昨日玩的如何?”
聽長生說,昨日一邪一直跟小時在一起,玩了一整天,昨晚一回客棧就睡了。
想到昨日小姑娘那股瘋勁,一邪就頭疼不已,心中暗自佩服云落頑強的生命力,道:“玩的很開心。”
說話間,老者已經劃著船穩穩的靠在岸邊,然后坐下閉著眼,等著上船的小鬼。
云落見船來了,提著裙子跑了過去,笑道:“老人家,我們三人渡一回船。”
老者點點頭,白發在斗笠下抖動著,手一指,示意他們上船。
云落一笑,揮著手,招呼長生他們上船,自己腳尖一點,起身一跳,穩當落地。
一邪也跟著跳了上來。
因為昨日妄川河波濤洶涌,拍打岸邊,岸邊已經被侵蝕了,與船還有半步距離。需得跳過去才可。
然而……長生看了看船,看看腳下,伸手給云落,云落一愣,隨即趕緊握住那只公子手,扶著他的手臂,小心讓他落船。
他們這般瞧著竟像回家省親的一對恩愛夫妻,丈夫憐妻子體弱,小心扶著。可他們夫妻二人該做的事卻顛倒了。
一邪忍著笑意,強裝什么都沒看到的表情。
云落將酒放置老者身旁,大聲道:“老人家,給你的酒。”
老者笑的眼角起皺,拱手算是致謝。
小船晃了晃,開始起航。
這時,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瘋狂吶喊:“等等,等等。”
三人抬眼望去,只見那錦衣男子背著包袱,一路飛馳,衣袖鼓動翻滾,墨發被耳邊的風刮成一道劍身,只見那鬼在岸邊狠狠一踩,一個箭步跳了上來,松了一口氣,又趕緊對著岸邊的鬼揮揮手。
船身又晃了晃,老者支起船篙,云落抓住長生,一邪抓住船身。
岸邊還有幾個鬼,為首的那鬼比較年邁卻精力不錯,腳下功夫也不錯,跟著那錦衣男子一路飛奔,到了岸邊也沒喘口氣。
“公子,一路小心。”那年邁的鬼大喊。
“小心啊。記得回來,千萬別掛在半路上。”其中一小鬼喊到。
錦衣男子歡愉的臉色一變,提手就要扔扇子,手在空中舉半天,愣是沒扔出去。只道:“放心吧,劉伯。”
大抵是這男子第一次出門,岸邊那些人不舍,竟掩面哭泣起來。
錦衣男子也抽搭抽搭鼻子,仰頭望天。
云落看著這般情景,忍不住拿胳膊肘捅捅長生,小聲道:“你說他們為何不用術法飛到這里來?非要跑。”
長生鄙夷的看她一眼,道:“鬼民都習慣人間的生活了,自然用跑。也有可能,鬼民術法不精,不會騰云駕霧罷了。笨。”
云落臉一黑,決定一個時辰之內不理他。轉身回了船艙,長生猶豫一下,也跟著進來了。里面沒有桌子,只有涼席,云落盤腿坐下,閉眼。長生也學著她坐在對面然后聚精會神的看著她。
船悠悠的出發了。
…………
肖恒從華榮書房出來,見到公子卿俯身致意,公子卿也笑著回禮。二者錯身而去,公子卿進來之后,看見華榮還在悠哉悠哉的處理公文,便道:“云落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她。我感覺這次她走了,可能就不回來了。”
華榮聞言,輕嗤一聲,放下手中的文書,涼涼道:“她什么時候回來過。走了便走了。”
公子卿無奈的搖搖頭,無非是云落沒跟他打個招呼就走了,使性子罷了。
想當年,華榮還是只小鬼,一心仰慕云落,好不容易入了鬼殿有機會跟云落接觸,沒過幾年,云落揮揮袖子走了,留下鬼域給他,與其說是鬼域,其實是滿目的孤寂。華榮他心里對云落還是有一定的怨恨的。
華榮輕嘆,笑道:“反正還有你在。”
“我們下盤棋吧,這次我讓你三子。”公子卿說著,便去柜子拿棋盤。打開柜子時,一愣,棋盤邊一直有個三骰子的,怎么不見了?那可是云落送給他的。
門外,尾鳳正要進去,卻被門外的小鬼攔著。
尾鳳壓下心中的怒火,平靜道:“本殿有事要見鬼王。”
“抱歉,鬼王下令今日不見任何人。”小鬼認真道。
放在小腹前的交疊的雙手緊緊收力,蔥白的纖手很快傳來一陣刺痛,尾鳳唇抿成一條線。她剛剛明明看到公子卿進去的!
“哦,那本殿下次再來。”尾鳳忽然一笑。
小鬼松了一口氣,正要送她離去。卻見平日里靜淑,端莊的尾鳳殿下一腳踹開了書房的門!
小鬼驚訝的張大嘴巴。
華榮公子卿聞聲望去,只聞一道言辭嚴厲的女聲:“公子,身為鬼王,不勤于治國……”
來書房的路上,有小鬼急忙的跑著,完了完了,小姑娘不見了……
…………
云落尚且不知自己一番話對尾鳳起了什么作用,又引發日后怎樣的血雨腥風。故而安逸的閉了一個時辰的眼,一個時辰過后,她慢慢睜開眼,看見面前有個包裹,是剛剛有鬼用術法傳送過來的。
她疑惑道:“這是誰的?”
“不知道,但里面有個信封,我看了,才曉得是華榮的。他給你的。”說著,長生一臉淡定的將手中握著信封遞給云落。
云落接過看了看信封皮,果然有打開的痕跡,又打開包裹看了看,發現這包裹上有褶皺,被動的痕跡。云落看看長生,問:“你動了?”
長生“無辜的”搖搖頭,又道:“信在包裹外面。”
云落不在看他,發現包裹除了有幾件衣物之外還有三個骰子,捏起它研究一會兒,也沒發現它的新奇之處。于是作罷。
直接打開信封看起來,里面還有個手鏈,信上說是通訊用的。又叮囑她好好完成任務,其余便沒說別的了。
還真是……言辭簡練。
“云妹。”長生喚了一聲。
云落聞聲抬頭看他,只聽他道:“你找太一輪我會跟著,直到你找到太一輪為止。”
“魔界那邊……”云落猶豫的開口。
“本尊的能力你還不放心。”長生淡淡道。
不,我只是擔心我會因此在魔界的名聲不好而已。實在是想多了。云落暗道。
船悠悠的在妄川河飄蕩,離岸邊越來越遠……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岸邊站著一個小姑娘,抹著淚,濕了衣袖,娘親,我們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