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鬢斑白，皺紋滿面，華服遮體，這便是李儒與李道之父——李鴻。

　　李鴻跪伏在地，胸口不住上下起伏，臉頰漲得通紅，仰首打量著公堂上首的岳封。

　　這便是如今正得民心的平原縣令？

　　李鴻盯著岳封，心中略感驚訝。這縣令的年紀似乎比他的小兒子李道的還要小上幾歲，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只是其面上卻無半分焦躁，有的只是沉穩與自信。

　　那一雙稍顯淺棕的眸子，竟似萬丈深淵，令人瞧不出喜怒，半分捉摸不透。

　　李鴻揉了揉有些發麻的雙腿，昏花的老眼瞇了瞇，迎著那無喜無怒的青年，他仿佛又依稀望見了昔日那個瘦弱的孩童，都是一樣的自信，一樣的不可一世。

　　“李老爺，坐吧?！睂ι侠铠檹碗s的目光，岳封也覺有些于心不忍，派人將李鴻扶起，并替其沏茶一碗。

　　李鴻咳嗽兩聲，開口道：“大人，小兒李道無知，待大人將其放回后我自會好好教導?！?p>　　頓了頓，他又站起身子，顫顫巍巍地挪至岳封近前，道：“若是大人愿放我那小兒，我李某愿出些錢糧相資，不知您意下如何？”

　　岳封與李鴻對視一眼，忽各自驀然一笑。

　　果然不愧是李儒之父，虎父無犬子，犬子也多有虎父，李儒聰穎，這李鴻亦是老謀深算。岳封笑了笑，道：“既然李老爺有此意，我再隱瞞倒是有些太過虛偽了。不錯，眼下平原正是舉步維艱，不知李老爺愿出多少錢糧？”

　　李鴻道：“時下趕上旱年，我府中存糧亦是不多，約莫二三百石吧，大人想要多少？至于金銀，我愿奉上三千兩白銀。”

　　二三百石？

　　岳封頓時眉開眼笑，依照他麾下目前士兵的數量，每日要耗費六到七石糧，二三百石糧足夠令他們支撐上一月有余，若有盈余，還可開庫分發予百姓，否則待來年平原仍是難有收成。

　　李鴻送得干脆，岳封自然也接得順手。

　　“告辭?！币娫婪獯饝懦隼畹?，李鴻似乎也不愿再多待，向岳封拱拱手便徑直離去，乘車自回府中。

　　一直侍立一旁的陳良見狀不覺點頭，這事比他與岳封想象中要簡單許多，這李鴻也不愿與岳封作對，而岳封既得到錢糧，又賺足了臉面。

　　至于李道，那自然要等到李鴻將錢糧送上后再放出。

　　一晃便是三日，李府每日張羅下人忙碌，岳封得到消息，心中歡喜非常，只是事情卻并非像他想象中的那般順利，又過了兩日，李府卻是突然沒了動靜。

　　這下岳封卻是急了，這幾日因為糧草不足，他甚至多番親自出馬，與鄭九一同領兵去往山中狩獵，借此補些口糧，奈何這平原縣就那么大，山中野物亦是有限，何況，他們也不可趕盡殺絕，否則山中野味絕了種，日后再趕上旱年便要遭殃了。

　　又過了一日，岳封終究還是坐不住了，叫上陳良后，領著二十余人出了縣衙。

　　到了李府后，李府依舊是門戶大開，原本與岳封起了爭端的小童仍舊搬張竹凳坐于府前，只是這小童此番卻不復往日趾高氣揚的模樣，面上盡是愁色。

　　小童遠遠望見岳封，忙站起身子，哭喪著臉行禮道：“見過岳大人?！?p>　　岳封微微頷首，道：“不錯，幾日不見倒是懂了些禮數，只是怎的擺出如此一副死人臉？”

　　小童苦笑道：“大人，并非我想對您不敬，只是這府上如今人心惶惶，有些手藝的自還好說，我不過一書童，日后生活怕是要無依無靠了?！?p>　　岳封奇道：“怎么，莫非你闖了禍，你家老爺要趕你出府？”

　　小童聞言甩了甩頭，含淚道：“不……我家老爺他，快要駕鶴西去啦……”說完，他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這李府上老爺是李鴻，少爺是李道，李鴻喜愛讀書，而李道卻是深惡痛絕，待李鴻殞命后，府中書童的下場可想而知。

　　而其余下人亦是如此想法，府中一切皆由李鴻掌控，如今李鴻病重，李道又被岳封擒入大牢，因此這李府中的下人已又不少已生離意。

　　只是這李府眼下無人主事，工錢未曾結算，因此這一干人等才勉強聚于府中。

　　“怎會如此？”岳封吃了一驚，人言道世事無常，他與李鴻前幾日還見過面，不想如今李鴻便是病重，要一命嗚呼了？

　　莫非他是因為這錢糧的事情動了氣？岳封不禁冒出了此等想法。

　　這念頭一冒出來，便是讓他出了一頭冷汗，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便是太對不起李道了。

　　當下岳封忙蹲下身子，扶住那小童，急聲問道：“究竟怎么回事，快些說給我聽！”

　　“我……我……”小童只是哭泣不止，仿佛已經把后幾輩子的淚水都提前揮霍，衣袖全然被淚水濕透。

　　岳封更覺心急，無奈之下只得丟下那小童，急步走入李府中，隨便扯住一人詢問。

　　那人似乎是一苦力，見岳封氣勢洶洶，老老實實道：“大人，這李府……有古怪啦！”

　　“有古怪？有何古怪？”岳封急忙追問。

　　那苦力左右瞧瞧，見四下無人，快速將事情與岳封說了一遍。

　　原來這李府卻是發生了一件怪事，前幾日李鴻的確是要籌備錢糧送給岳封，因而吩咐府中壯丁搬運裝車，只待第二日，便將錢糧盡數送至平原府庫，借此換出牢獄中的李道。

　　這對李鴻來說倒并非是不可接受之事，他本人已是腰纏萬貫，并不在乎這些許錢糧，且若岳封真將錢糧用在對處，李鴻還可混個善人名頭。

　　只是后來發生的事情卻像是一陣寒風，讓整個李府的人們汗毛倒豎——那二三百石糧食竟是于一夜之間不翼而飛，甚至連一粒麥穗、一根稻草都未曾余下。

　　“竟有此事！”岳封如遭雷擊，若事情真是如此，那么恐怕他手下數百弟兄性命休矣。

　　那苦力嘆口氣，道：“大人，我便不與您多說了，二三百石糧食不翼而飛，這等事當真是聞所未聞，這李府定是得罪了仙家，我等也準備收拾細軟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