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喬，電話！”

　　入校二十天，新生軍訓在近四十度的高溫中結束了。周末，本地學生回家，得到周日晚間才返校，宿舍區少了平日的擁擠。若喬趁著寢室人少，正在房間里寫軍訓小結——這是金融系輔導員袁鑫看她寫字漂亮，給她布置的任務。這篇手寫的兩千字的感想，要貼到學院公告欄里。

　　寢室的電話是座機，布在客廳，撥外地號碼兩毛錢一分鐘，接聽不要錢，比手機通話便宜。

　　喊若喬接電話的是住在隔壁兩人間的李心悅。若喬出來時見她穿著睡裙，披散著頭發，光著一雙大白腿，拖沓著拖鞋走回了自己屋。她應該是在等電話。

　　若喬拿起話筒，“喂”了一聲。

　　“若喬，我是依喬！我剛才打電話給爸媽，他們說你手機套餐還沒辦好，通話特別貴，讓我打你們宿舍這個座機號。你到東港快一個月了，感覺怎么樣？”電話那頭傳來依喬那熟悉的、柔和的聲音。

　　若喬不知從何說起。入校后，她連東南西北還沒有分清楚便開始軍訓，剛兩天，臉和胳膊就被曬脫了皮，又紅又燙。從來沒有護膚經驗的她，在賈嬌儀的推薦下，借用了她的防曬霜和蘆薈膠，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她的左腳因為長時間站立，腳背一直隱隱作痛。身體經歷了各類不適，她變得又黑又瘦。而更讓她感到難受的是，這是她成長以來首次離開習以為常的家，時間如此之長，距離如此之遠；而與各類性格不同、習慣不同的室友，距離卻又必須如此之近。每晚想通過電話聽一聽爸爸媽媽的聲音，卻又苦于昂貴的通話費用，總是長話短說，不敢有太多拖延。

　　“我……你人哪兒去了？怎么到現在才給我打電話呀！”若喬說完鼻子就酸了。

　　“我在QQ上找你來著，你一直不回復，我想著你剛開學估計很忙。”

　　“QQ？我都快把這個東西給忘了。我們宿舍還沒有聯網，校園里也只有圖書館的電子閱覽室才有網絡，所以我一直沒有登錄過QQ。”若喬這才想起來還有電話以外的聯絡方式。

　　“宿舍沒有網絡？那也太不方便了，難怪聯系不上你。你們沒有什么辦法嗎？這是一。二是，你下次去辦手機套餐的時候記得開通流量服務，現在運營商都有學生優惠套餐，很劃算的，辦好之后手機就可以聯網了，用手機QQ。”依喬顯得很驚訝，也很關切。

　　“我們學校授權了一個代理公司為學生宿舍供網，一個電腦終端每個月要收八十塊錢。我覺得太貴了……”

　　“八十？確實不便宜。我們每月生活費才一千塊，而且這對爸爸媽媽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負擔了……”依喬在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說：“不過……我入學這段時間，似乎沒怎么花錢。學校食堂多，口味不錯，價格也便宜；其他一些必需品，比如熱水、網絡都是免費的。我也沒買自行車，有個學姐畢業了送我一輛。這個月爸媽給我的錢我應該花不完，你把銀行卡號給我，我轉賬給你吧！去把你的手機套餐辦好，記得一定要開通網絡流量，一個月大概500兆就夠了。另外如果在宿舍一定要用到網絡，貴也沒辦法，你買好電腦，就去開通吧，正式開始上課之后，用到電腦和網絡的地方很多。”

　　“天哪！還需要自行車和電腦啊！”若喬懵了。

　　“對啊，不同的課在不同的教學樓，有的距離很遠。另外在校園里出行，騎車不是最快最方便的選擇嗎？”

　　若喬盤算了一番，似乎自己所在的校園，還用不上騎車；而宿舍與校園之間的那段公路，大貨車和集裝箱車高速通過，這也讓車技一般的她望而生畏——所以，自行車她是用不上的，于是問：“電腦的用處呢？”

　　“選課、查資料、寫作業……哪一樣少得了電腦？”

　　若喬扭頭看了一眼李心悅，她是第一個掏錢在寢室布網線的人，此刻她正架著腿坐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前，嗑瓜子看韓劇。

　　“你已經買了？”若喬問。她聽著依喬說得頭頭是道，似乎已經用上電腦很久了。

　　“我……”依喬語塞了，只聽她似乎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地說：“蕭梓舟送了我一臺。”

　　這回輪到若喬沉默了。

　　依喬聲音里帶著羞怯和緊張，繼續說：“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爸爸媽媽還不知道呢，你可千萬別說！千萬別說！”

　　不知為何，若喬感到自己的心臟激烈地跳動了幾下，震得她腦袋發懵。這是她自津源水庫之旅之后第一次聽到蕭梓舟的名字。她早就知道依喬喜歡蕭梓舟，她也發自內心地希望依喬得償所愿，但當她和別的高中同學一樣，邊猜邊看，在一個模模糊糊、隱隱約約、似是而非的過程中，慢慢知曉并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還是會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刺激。

　　若喬不想打聽，也不想假裝漠不關心，她伸出另一只手扶了扶話筒，說：“什么牌子的電腦？好用么？”

　　“就是那個他很喜歡的蘋果。你還記得吧，他以前的音樂播放器和手機都是這個牌子”，依喬迫不及待地追加：“我查了，這臺電腦要一萬多！我想還他，但是他說，即便我還給他，他也退不回去了，只能留在身邊閑置。我想買吧……一時半會真沒那么多錢給他。梓舟說，這只是個學習工具，但是這個產品本身以及這家公司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如果我能好好利用它，發現和發揮它的價值，那這個意義遠遠大于一萬塊錢。我知道，按照爸媽對我們的教育，這臺電腦我是萬萬不能收、不能用的。你知道嗎，我現在抱著這個電腦，雙手都在顫抖，我從來都沒用過這么貴的東西。我甚至都在思考自己配不配。但是……但是，我真的沒找到可以拒絕梓舟的理由和方式。”

　　“行了行了，你不用跟我解釋。你和他是情侶，人家誠心送，你就安心收唄！你放心，我肯定不會主動說，也不會說漏嘴的。一萬塊錢！他們知道了還得了！我本來問電腦牌子，是想著你要是覺得好，我也去買一個。現在看，算了吧！我不配。”若喬無奈地、不由自主地搖搖頭，又清醒地補了一句：“蕭公子這么有錢？”

　　電話那頭又安靜了，若喬追著“喂”了一聲。

　　“這……這我也不知道……這也不能打聽呀。”依喬說。

　　“你倆談戀愛這事爸媽知道嗎？能說嗎？”

　　“不知道！不能說！”依喬急了。

　　“好好好好好！”若喬恍然大悟：“難怪啊，你開學的時候不讓爸媽送，是計劃和蕭公子一起吧。結果爸媽一追問，問你跟誰一起，你就慫了，最終還是乖乖地被他倆送去首都了。”

　　依喬又嘆了一口氣，是一種被看穿的被動，只聽她說：“你一個人知道就行啦！老實說，我們倆這算不算談戀愛，我不知道，梓舟身上有很多我喜歡、我好奇、我未知的東西，現階段的我，只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歡他，可我甚至連他有多喜歡我都還沒搞清楚。”

　　依喬坦白了一切，似乎釋然了，口氣變得輕松起來：“你最了解我，也認識梓舟，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和梓舟在一起，我很開心，很幸福，但總感覺要很認真，很努力，所以有時也會有些緊張。”

　　“我明白了，你放心吧，這是你的事兒，我不會亂說的。不過……”見依喬輕松下來，若喬也變得爽利：“蕭梓舟要是敢欺負你，你必須得告訴我，我可饒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