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宜田七中有百年歷史,老校區位于市中心,其中古樹成林、青磚綠瓦,就連食堂都是由戰爭年代傳教士主持建造的教堂改建而來,是宜田的一處景點。圍繞老校區的,有市政府舊址、市民公園以及舊商業街,老而不衰、歷久彌新。
兩姐妹讀初中時,宜田市的擴建與改造隨著招商引資來開序幕。城東原本是農田,在資本與政策的加持下,兩年內變成了城東新區,市政府、重點中小學都被規劃在城東,吸引了數家房地產開發商興建住宅和商業街。招商政策宏大且激進,僅僅兩年,圍繞七中建立起來的城東新區在繁榮度上便超過了還沒改造完成的舊城區。
“東方麗景城”是距離七中最近的小區,但檔次在新城區只能算中等。麗景城南側正對著七中校門,沿街有一排大小不一、四四方方的門面,五顏六色、橫七豎八地掛著各式招牌——豆漿油條、學生便當、珍珠奶茶等,稍大一些的鋪子幾乎都是書店,這些書店進貨渠道多、書品種類雜、正盜版混合、兼賣各類文具,其中生意最好的一家叫“三味書屋”。
店老板五十歲[MOU1],光頭、皮膚黑,左胳膊上有一塊龍形刺青。傳聞中,老板年輕時是宜田有名的文藝青年,組樂隊、彈吉他、混酒吧,魯迅的段子和北島的詩張口就來。
沈依喬不喜歡老板的面相,畏而遠之;章曉菀求知若渴,她看得上的習題冊只有“三味書屋”能買到,頻繁光顧;沈若喬覺得老板神通廣大——每年高考剛結束那天下午在他店里就能買到試題和答案;蕭梓舟和老板更是熟識,老板似乎也很喜歡他,經常從一些奇奇怪怪的渠道為他找來奇奇怪怪的書;江盛對老板“又愛又恨”——“愛”是因為他家價格最便宜,“恨”是因為沒有明碼標價,全靠老板一張嘴報價,且不接受退換貨,有點店大欺客以及來路不正的江湖野貨之味……
“三味書屋”面積大,書目多,一個個深棕色書架并排靠墻,從地到天高高立起,上面的書一本本、一冊冊按編號排列整齊。書架環繞著的中心位置,放著稍矮的陳列臺,上面擺放著雜志、文具,像訓練有素、聽話懂事并且可以隨時上陣的儀仗隊,任憑學生們召喚。書本與文具,形成了店里最好的裝飾,讓這里成為學生們求知與閑逛兩不誤的地方。
(2)
轉學后,依喬的重新看起了英語雜志。這天中午放學,她正在“三味書屋”翻看新一期的《星火英語》,忽覺右肩被人一拍,轉頭一看,原來是文科(1)班的鮑安琪。
鮑安琪文科成績不錯。她和依喬差不多高,生著一張短而白的臉,圓圓的烏眼珠子輝映著她一頭又厚又粗的齊耳短發,張揚卻又很自然。
“你在看什么呀?咦?《星火英語》,這封面是安妮海瑟薇,我很喜歡她哎!”說話間,依喬手中的雜志已不知不覺被鮑安琪順到了自己手里。
鮑安琪隨手翻著雜志,沒看依喬,說:“你可把咱們文科班的局給攪亂了”。說完她抬頭對依喬一笑,合上雜志,放回書攤。
“別這么說,我已經落后你們一年,可得加把勁兒。”
“要說你轉來學文科也有一個月了吧,潘懿云到現在還念叨,喜不自勝。現在全校都知道,你是七中文科振興的希望,就連理科班的同學都來關心你呢——張致那天問我,你來了,我下次月考還有沒有信心拿第一。”
鮑安琪真真假假的一番話讓依喬有些無所適從,她剛要開口,鮑安琪又接上道:“你是很厲害,不過呢,我有信心超過你。我可不相信常勝將軍這一說。哎?這‘常勝將軍’的稱號是不是蕭梓舟自封的呀?他好意思么?上個期末考試,理科總分第一可是張致呢!”
這回,沈依喬更加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覺得鮑安琪話多。見鮑安琪神情堅定,圓溜溜的眼睛又給這神情添了一份詼諧,沈依喬反拍了一下鮑安琪肩膀,說:“別管他們理科,咱們比比,共同振興七中文科,如何?”說完,依喬拿回被放下的《星火英語》,示意鮑安琪她得走了。
(3)
光頭店老板歪坐在書店門口柜臺里,剛點好一支煙,斜看了一眼來人,見是沈依喬,便坐正道:“八塊”,一陣子白煙急匆匆地噴在文具柜上方,老板干咳兩聲,說,“你這陣子怎么常買雜志?”
依喬正在書包里掏錢,抬頭問:“怎么了?”。
老板吐了口煙,狐疑地看著依喬:“我這有這么多習題冊,做的過來么?還有時間看雜志?”
依喬遞給老板十元,說:“我學文科了。”
“呦,這都高三了,文理科還能換吶!你成績不是挺好的嗎,這會子去學文科做什么?”老板彈了彈煙灰,又費解地抽了一口。
“因為我喜歡。”
老板一愣,扭頭吐了口煙,說:“喜歡?你要說你擅長,我倒覺得合理。喜歡有什么用?你當現在還是二十年前?你真是不怕折騰!吶,找你兩塊”,老板摸出兩個硬幣遞給依喬,半瞇著眼睛又抽了一口煙,邊吐邊問,“你妹妹呢?”
“她還學著理科呢。”
“她喜歡理科?我看不出來。她上一次來,也翻了這本英語雜志,從頭翻到尾,但她沒買,說明什么?說明她喜歡但沒時間看。”
“您怎么能分得出我們倆?”沈依喬好奇。
“你倆長得不一樣。”
“可別人都說我倆長得一模一樣。”
“我看人不看皮子,看骨子。你們骨子不一樣。”
沈依喬隨手將硬幣放進口袋,忍不住笑了,說:“骨子在內里,怎么看得出?”
“一兩句說不明白。骨不同則命不同。”老板說完,叼著煙歪向一邊數錢去了。
依喬把雜志裝進書包,暗自慶幸兩場不請自來的談話終于結束了。走出書店,日光有些晃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