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去病便驅車前往未央宮,見過了同僚,眾人領旨之時,眼見來了幾個新人,其中有個白凈清秀的,一看便不是中原人士,頗有些南人高顴骨的長相,話不多,言語也不是很通達。上差說話對他很是客氣,但他卻有些聽不太懂的樣子,在他身邊還有個年紀頗大的使臣,穿著打扮和周圍人格格不入,卻也傾身和他對談,并不斷點頭稱喏。
不一會兒,上差交代黃門郎將諸位侍中當值所做之事一一擺在托盤之上,每人領差事時,取了木牌并印信。依次將職牌掛于自己名牌之下,將印信收入袖內。
去病見白凈少年并不掛牌,仔細尋找,似乎沒有找到自己的名牌,便熱心拍了拍少年衣袖,道:“你叫什么?我幫你找?”。少年見是和自己年紀相仿之人,所著衣衫也類似,便點點頭道:“鄙人姓趙,名喚嬰齊,才來,也不知該領什么差事。”
去病聽趙嬰齊所言,便笑道:“這些差事多是些抄抄寫寫記錄的工作,你剛來,我帶你去問問管事?”
“好!”
去病領著趙嬰齊去找鄢管事,鄢管事見趙嬰齊前來,忙行禮。去病看到管事反過來向趙嬰齊行禮,頗為意外,去也不多話。趙嬰齊問鄢掌事為何殿前沒有自己的名牌,鄢掌事聽聞也大感奇怪,解釋了一番方知內官尚未將打造的新人名牌遞上來。趙嬰齊見如此,告辭后與去病一起退了出來。
出了大殿,趙嬰齊見去病面有疑色,便主動說:“我乃南越王世子,年前天子助南粵,免了兵伐之禍,我父王便讓我北上代他侍奉天子。前日才到,昨日入宮后,陛下讓我忝居侍中之位。然而究竟做什么事,陛下也并無交代,但我想既服侍天子,便主動來此領職,卻沒想到來的倉促,內官諸人尚未準備妥當。我倒是空來了,還耽誤你陪我一起浪費時間,還望小兄千萬見諒。”
“這倒不妨事,只是不知汝乃世子,確是失敬,請受去病一拜。”
“冒昧一問兄臺高姓大名,大家同為天子侍臣,并無尊卑,兄臺不要行此大禮。”
霍去病一拍腦門道,“說了這一陣話,適才竟然忘記了,在下姓霍,名喚去病,目下在石渠閣領旨。已經秉職月余,宮內也走動了些地方,世子若是有什么事情不明的盡可以問我,便是有在下不明的,想來也能問道一二。”
“如此趙嬰齊先謝過霍兄了!”趙嬰齊謙道。
“不妨事,不然我先陪世子四處走走,介紹一二?”。去病拱拱手,行禮邀趙嬰齊。
“不知如此可妨礙了霍兄的差事?”
“今日的差事是謄錄先哲典籍,并無大礙,我且帶世子逛逛,用不了一時三刻,誤不了正事。世子放心吧!”說罷邁步便要前行。
趙嬰齊見去病為人疏闊,又是來京城第一個愿意幫扶自己之人,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感激之情,但趙嬰齊自幼生在粵王身邊,對于周圍之人始終頗有戒備,雖然心中已經動了念頭,但嘴上卻道:“霍兄不知,昧自嶺南來長安,隨扈皆為南人,初來乍到很多都水土不服,昨日稟報陛下時,陛下傳旨言今日派遣醫工前往驛館診治。昧雖年幼,但深知陛下派使者前去驛館身負皇命,昧清早入宮領職,此時料想醫工也已經快到了,若昧不在,恐失禮儀。當真要返回驛館了。”
去病見趙嬰齊如此說知其乃是謙辭,自己適才倒是有些莽撞。南粵王雖然遠在蠻荒之地,趙嬰齊也是貴為世子,自然與尋常人家不同。自己雖然仗義,畢竟于禮不合,是唐突了。心想既然如此,便歉然告辭,并再三告知望趙嬰齊有事不必拘禮。此時說話也多了幾分禮數,少了適才的熱絡。
去病送了趙嬰齊出了宮門,自己返回石渠閣,開始將之前謄錄的《論語》攤開來。突然看到一段話言道:
曾子有疾,孟儀往問之。曾子曰:“鳥之將死,必有悲聲。君子集大辟,必有順辭。禮有三儀,知之乎?”對曰:“不識也。”曾子曰:“坐,吾語汝。君子修禮以立志,則貪欲之心不來。君子思禮以修身,則怠惰慢易之節不至。君子修禮以仁義,則忿爭暴亂之辭遠。若夫置樽俎,列籩豆,此有司之事也,君子雖勿能可也。”
自言自語道,“想我大漢,諸人皆以修禮為美儀,人人皆知何為上善,卻被不識何為禮儀的胡人進犯。如此看來修禮反倒只能讓人荼毒了!我倒不明為何要學這許多禮儀。哼!”
忽然旁邊書隔有人咳嗽,只聽有人輕聲言道:“需知胡人也是有禮的,只是所敬畏者不同,胡人敬天畏神,禮儀倒是崇尚天地罷了。不比漢人,人人都敬實際卻人人都不敬。說起來漢人的禮儀倒是虛禮毫無意義的!”
“何人?”去病適才并不知道周圍有人,只是自己隨便看著自己謄錄的竹簡胡言亂語,卻被旁人聽見,心中頗有些惴惴。
突然看見從左側柱子后走出一人,一身青袍,身形壯碩,濃眉立目,雖然嘴角藏著一抹笑,但眼中卻又毫無笑意。來人見去病頭上戴著簪有貂尾的大冠,知其乃是有職之人,也不行禮,只是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小聲道:“剛才我說的!你是何人?”
去病見此人雖然漢人裝束,但長相卻與漢人相去甚遠,加之說話絲毫不客氣,卻能出入宮內,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此乃何人。
只聽那人又道:“剛才你說胡人無禮,我便是胡人,既然你說我無禮,我就無禮吧!”
去病聽來人說自己是胡人,心中更加忿忿,此人既不表明自己身份,又對自己毫不客氣,便也不理他,兀自干起自己的事兒。想起青舅此時尚在上郡等地摸索等待時機,再看看眼前的這個粗壯胡人,心中忽的冒起一團火。
正在此時,有小黃門傳旨,道“陛下駕到!”
去病見忙垂手側立,那胡人也跟他一樣垂手低頭,等到武帝入室,兩人皆行跪拜大禮。
武帝見兩人,滿臉笑意道:“去病來當差?今天是什么差事啊?”
去病稱喏對答。武帝聽聞隨意問了幾句去病所記錄之要聞。便轉過頭對著粗壯的胡兒道:“於單,你才入宮便跑到這里來,何故啊?”
“稟陛下,於單早就聽聞陛下的石渠閣藏書甚多,今日來此果然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