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想來便是牯革趁火打劫,以牯氏部族無損兵獸相逼,莽雄無可奈何,只得低頭就范!”
迢安沉吟片刻,卻又說道:“只是牯革早不動手,反倒偏偏選在眼下這個當口,為何有此一舉?莫非有人忽然為其撐腰不成?”
“自從蜂孽大戰之前,牯氏一族遠走北境避險,竟不遣派一兵一獸參與討孽大軍,天下八國莫不嗤之以鼻,又有何人愿意為其撐腰?”解萬愁一臉不以為然,隨即卻又忽然驚道:“侯爺之意莫非便是剛剛離去的這位帝裔公子?”
但見迢安既不點頭稱是,也不搖頭否認,解萬愁只得自接自話道:“堂堂帝裔之子,想來不會做出這等齷齪之事,我看侯爺便是多心了,哈哈哈哈!”
話已至此,席間眾人盡皆情緒低沉,解萬愁見此,索性將面前酒樽對著眾人一舉,說道:“今夜且共歡飲,這些愁情怨事不提也罷,來來來,都予我端起,喝干!”
作陪的窮荒臣將隨即附和,各自高舉酒樽,一時之間,王殿內觥籌交錯,酒氣熏天,只有迢遠置身事外,偶爾出于禮節舉舉面前酒樽,心中卻仍舊執著于剛才的莽原巨獸。
片刻之后,又一個古怪的問題從迢遠口中迸了出來:“若是長齒巨犸與獨犄毛犀斗在一起,又會是誰勝誰負?”
“這個……”解萬愁從沒想過這個場面,一時之間竟被難住了,好一番抓耳撓腮之后,忽然眼光一亮,隨即面露喜色,笑道:“也許你要去問莽原大王才能得知!”
話音剛落,王殿之中立刻哄笑聲起。
迢遠卻是充耳不聞身邊喧鬧,待到聲浪漸去,卻又問道:“既是如此龐大威猛的獸物,想要追捕已是極難,那莽原又如何馴化駕馭得了?”
不等解萬愁答話,迢安已然接道:“遠兒怎么不記得了,路途之中不是已經給你講述過咱們人族的御獸之術么?”
迢遠聽到此言,眼珠隨之一轉,最后猛地拍了一下腦袋,叔父曾經的口傳心授浮出腦海。
故老相傳,世間萬物并無尊卑高低之分,靜如草木樹植,動如蠕蟲猛獸,天上地下,五洋九霄,眾生平等,幾無二致。
此后,人族偶逢奇緣,靈魂點化,從而卓爾不群,凌駕于萬物之上,睥睨天下,傲然獨尊,更有恣妄之欲漸生心中,自私自利,不顧其余,予取予求,漠視蒼生,終于招來天外橫禍,昔日繁盛驟然落下,頓成孤家寡人,天下雖大,竟而幾無立錐之地,險些全族覆滅,恓惶凄慘,簡直莫可名狀!
上蒼素有好生之德,垂憐惜憫之下,人族終于保得一線苗裔僥幸存活,從此自察自省,茍且偷生,歷經數百年饑寒交迫之后,終于又萌生機,再次蓬勃而起。
只是,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人族從此收起飛揚跋扈之態,反以謙卑智慧處世待物,各國除卻臣將官吏之外,更是分設祭師與降師各一,祭師上觀天象,下察大地,四時祭祀,以避災厄,降師則是專司國中獸畜,或馴或撫,使之甘愿為人所用。
此即御獸之術源流來處。
日積月累,祭師與降師經驗漸豐,各有心得,雖各自歸攏一處,以為趨利避害、襄禍祈福之用,而這人族馭獸之術便是其中結晶之一,由人族各部之中的御獸降師口傳心授,及至流傳至今,不知已有光陰幾何。
御獸之術雖有支脈無數,追根溯源,卻又歸流于三:
其一曰知心,乃是高明御獸之術。即為人獸自小便要朝夕共居,人隨獸走,共獸而眠,及至日久生情,獸感人心,此時便有族中降師伺機而動,一番周折之后,可使人獸彼此知心,隨后人獸便可共習行進戰斗之術。此等馭獸之術最是有效,卻也只限一人一獸,獸可為人赴湯蹈火而亡,但若御者戰死,那獸也會不飲不食,直至餓死。正因如此,此法耗費心神精力最大,但也最有效用。
第二等則是熬飼之術,先行用機關陷阱捕捉幼獸,禁錮其行動,使其不能妄動,再而熬其不能不寐,飼其不得不食,以饑餓困倦為引,使獸自行馴化臣服,終為所用。此法煉成之獸,固然人人可以駕馭,但論起人獸默契,卻是遠遜知心之獸。
三等則為操控,此法多用于訓御食肉之獸,便如百番訓練碧瞳鬣齒獸之法。先取新生幼獸,將控環鎖鏈植入骨肉至痛之處,隨后,拖拽使其受控,毆打使其服帖。久而久之,獸懼人威,從而成為可用戰獸。此等馭獸之法多用于收服食肉之獸,存其野性兇頑,制其進退左右,雖然常有反噬主人之憂,卻是不用飼喂食料,只需戰時任其撕咬敵方人獸,戰后任其吞噬兵獸死尸。此法雖然一舉兩得,卻是難容于人倫大道,自古為東方諸國所不齒。
迢遠固然記得這些,心有卻是多有不明之處,此時想起,于是索性問了出來:“伯父,我迢瀚變色三峰駝自是知心之術練成,但這鬼面巨魈又是何種法術造就,侄兒曾在王都之時便問過父王與降師,就連他們也是不知。”
“呃……”車安候見問,卻突然陷入躊躇之中,似有難言之隱一般,迢遠見了,也便不敢再問。
片刻之后,車安候方才幽幽說道:“鬼面巨魈又是另當別論,若說淵源,便是伯父也是難以說清,你只記得,鬼面巨魈乃是天賜我窮荒神獸,天性不避邪佞,自來便能殺妖,這般記得便好,其余莫再談論。”
這番回答聊勝于無,但伯父既然說了,迢遠也便不好再問,點頭之后,反又記起莽原二種戰獸,口中仍在喃喃自語道:“說來這獨犄毛犀和長齒巨犸生來巨大,若要捉住又談何容易?只聽國名,便知莽原境內必是遍地草木,隨處便可取食,若要找個禁錮熬飼之地卻也極難,又能如何施用知心之法?嗯......莽原巨獸必是熬飼而成!”
聽迢遠一番自問自答煞是有趣,解萬愁本來不忍打斷,待到聽見結論,卻不得不插了一句進來:“公子差矣!長齒巨犸與獨犄毛犀雖然身軀龐大,卻非熬飼控錮練成,而是知心之術的結果。”
“知心?”迢遠分明不信,“難不成自小便將崽子捉來不成?那也要它們的爹娘老子答應才行!”
“哈哈,果真就是從小便要親近才行!”解萬愁笑道:“只是不能將幼崽捉來,而是選出一些伶俐耐苦之人,于此種獸物繁衍之時,偷偷潛入兩種獸物的棲息之地,見到正要離群獨去的小獸之時,便趁其不備,爬到那獸物背上,無論如何顛簸,不管刮風下雨,也要緊緊抓住,萬萬不能被其甩落下來。如此一月過后,人獸耳鬢廝磨,便自熟悉了,隨后誘其返回,再由降師達成知心。”
這番話令迢遠大為質疑,不由撇了撇嘴,說道:“真要在那獸物身上待上一月,且不必說風吹日曬,就說這沒吃沒喝的,豈不早就餓死了?”
解萬愁似乎早知迢遠不信,笑道:“餓死倒也不會,莽原人自來風餐露宿,早已苦得慣了。那選出的馭獸勇士出發之前便早早備好肉脯水囊,再而帶上蓑衣草繩,上得獸身之后便要緊緊伏住,將自己蓋在蓑衣下面,再用草繩牢牢縛住,任那獸物撒潑發狠也好,周游顛簸也罷,就是不能落地,直至雙方融為一體,不再見外為止。”
“大王此話當真?”迢遠仍舊半信半疑,不禁將目光投向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