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屆百川匯后又過了一千五百年,一批新神逐漸誕生,即所謂的“后生神”。
他們中的一部分參加了第二屆百川匯,為前輩們所創造的文明技藝所吸引,于是紛紛請求學習這些前輩數千年歲月沉淀的智慧。
神首曦認為這有助于神族的總體發展,亦可以制造一個前后生神明互相認識了解的機會,便主持著開辦了一個學院,號召各有所長的前生神們抽空過來為后生神們授課,讓他們不至于再重走他們當年在天地間開荒的彎路了。
最重要的是,不必重新體會天地蒼茫間尋覓不到同類的孤獨了。
春之澗第三彎,清溪潺潺,山花爛漫,樹林陰翳,鳴聲上下。大哥宥一邊分著康新造的桃花釀一邊笑著道:“大致就是這樣啦,你們倆要有興趣也可以過去授課。”
“沒興趣。”晏回答的干凈利落,端起那碗桃花釀的手卻有些猶豫。他不愛喝酒,但是剛才大哥特意介紹這種酒不容易醉的,更像果汁,應該是專門考慮了他的喜好……他姑且就喝了吧。
但是授課這種麻煩事,哪怕是大哥說的,沒興趣就是沒興趣。
昀看了看拒絕地干脆果斷斬釘截鐵的二哥,又看了看溫和期待地注視著她的大哥,自己也十分猶豫,于是先把手中的酒一口飲盡了。
大哥并不覺得難堪,他知道自己二弟是什么性子,也知道自己的三妹同樣怕麻煩,但是機會難得,他還是希望他們倆能走出四時源多去外面的世界逛逛,多認識些新同伴。
于是他繼續勸道:
“授課時間與次數都是可以自己定的,你們再考慮下?阿昀你可以叫上梅一起去呀,你教繪畫她教雕刻,望舒山風景挺不錯的,你們就過去幾天權當游玩了如何?”
于是最后,四時源終于有了一位愿意前往望舒山授課的代表——昀。
至于大哥宥,他身為曦最得力最信任的神族助手,每天幫助曦日理萬機處理各族事物,哪怕想去望舒山授課曦也不會放他去的。
在那數百年間,望舒山確實熱鬧非凡。
在神首曦的主持下,這些年越來越慈祥的頡傳授文字,銀眸愈發冰冷的正教授觀星與歷法;風采更加奪目驚艷的笙教授樂舞,被梅拉過去的夕為他們指點陣法的奧妙;芳則會帶著這些后生神們參觀自己的花海,還是孩子一般的康講解釀酒并分享自己親手釀的瓊漿……
梅和昀兩姐妹擅長的雕刻與繪畫卻并不為這些正渴求知識與力量的后生神所熱烈歡迎。與他們上課時的冷清相對的是摯友齊的劍術課——事實上也連帶著講了其他常見的武器及其使用方法——這為天賦神力卻一時難以發掘發揮的后生神提供了極大助力。
齊甚至還將自己那時最滿意的作品:神劍崩霆,送給了她最喜歡的一個后生神學生,歆。后者后來即以劍法出名,成為后生神中名頭最響亮的戰神,至于她的弟子熠奪劍弒師成為權勢遮天的司戰則是在久遠的未來了。
而媧,以擅長創物著稱的她在沒有造物能力的后生神中備受尊敬卻沒有可以授課的地方,于是曦便讓這些年愈發閑下來的她負責了望舒書院的組織管理。
媧在此期間創造了她的最后一件作品,賦予了“它”神族萬年修煉得來的寶貴軀體形態與連神族都不曾擁有的生育能力。“它”們后來成為了天地間最不可小覷的族類之一——人。
此事沒有幾個神明太過在意,只有芳曾私下跟昀抱怨過幾次,正曾找曦反對過,但是既然“人”已經擁有了生命,而且比起妖族,人族力量天生弱小的多,最后便不了了之。
齊偶然遇見昀上課,見課上學生寥寥便建議昀可以改教制造神器,如此來聽課的后生神學生應該會增多,昀想了想卻拒絕了:一來她討厭麻煩,無論是換課還是增加學生對她來說都是個有點頭疼的事;另一方面,鑄神器之事她從來都是從心而行便鑄成了,還真沒太多經驗可以傳授……有大把時間可以和梅一同游玩望舒山也不錯。更何況她也有個十分欣賞的學生,他對繪畫很有興趣。
雖然梅后來重新開了門靈力運用課換掉了雕刻課,講她從操縱荼蘼之焰中得到的控制靈力的經驗以及一些可以推廣的原理,來聽課的后生神數迅速增加,也沒太多時間與她一同游玩。但是昀覺得,只要還有一個后生神愿意聽她講述繪畫,她便不會關掉這門課。
齊搖了搖頭走了。
……
“先生,你知道天地間誕生的第一個生命是什么嗎?”
“是我們神明吧?”
“那誕生的第一個神明是誰?”
“唔,這個不太好說呢,大家應該差不多都是一起誕生的吧?”
“是么……”
望舒山懸月崖上,一對氣度非凡的少年男女正在收拾畫具。少女動作歡快,幾下就把畫具全都撂到了儲物囊里,少年則抿著唇帶著素白的手套將畫具在儲物囊中一點點擺好。
“阿祺真是很認真呢。”昀笑著,但是也耐心地等這節課唯一的學生收拾完畫具一同下山。
“老師謬贊了。”少年眨了眨偏長的睫毛,彬彬有禮地答道,同時將最后一根筆放到它的固定位置上,合起儲物囊在袖間放好,然后跟在昀的身后保持著半步的距離走上了崎嶇的山路——他的這位先生不會御風訣,也很喜歡步行。
“說起來,你怎么想起問這個問題呀?”昀側頭望向祺,她那過于敏感的直覺告訴她,這少年其實還有更大的問題想問,而剛才那個小問題不過是表層罷了。
祺猶豫了一下,望著昀的眼睛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帶著幾分謹慎地回道:“先生,若我覺得,天地間的第一個生命不是神,或者至少不是我們目前已知的這些神們……”您會覺得奇怪嗎?
“哎?為什么這么覺得呀?是個有趣的想法。”少女的眼睛彎成了一彎新月,真誠好奇地看著他,等著他的解釋。
果然,她與他們是不同的。
在那些前生神中,只有她的眼睛,像一面鏡子,其他神明的都是或淺或深或清或濁的湖。只有她的雙眸,誠實地接納又倒映出世間萬物。所以很多自己偷偷研究的東西,他只敢也只想對這位先生講。
事實上他曾經也試圖給自己所愛慕的那位環佩山神女——撫講過,她是同樣的愛慕他,卻不愿聽他講他所關心研究的這些東西。
她講的那些神族間的八卦他必須有興趣聽,而他則不必說話,至少不能講述自己那些“奇怪”的想法。
祺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許是壓抑太久,對著難得一遇的愿意聽他觀點的前輩,他滔滔不絕起來:
“我們現在公認的是清氣上升成為天并產生神,濁氣下降成為地并形成魔,之后便是神創萬物……只是學生有一點不明,便是星與規則的存在。”
“星與其他物質最大的區別便是,星可以用來預測命運,而這是在清氣與濁氣化成的其他生命物質上都沒有的存在。敢問先生可還記得,您剛誕生時,天上可是已經出現了星?”
昀一愣,努力回想當年那片漆黑荒蕪的世界……
“的確是有的。”而且讓她印象很深刻……那時的大地混亂貧瘠,毫無生氣,而遙遠的天空上卻鑲嵌著一顆顆明珠似的星。“這么說來,確實有點奇怪。”
清濁之氣剛剛分化,神明尚且只誕生了幾個,天空與大地都極不穩定,而那清晰規整明亮的星們卻仿佛已存在了十分久遠的歲月,與那時的天地格格不入。
少年的眼睛明顯浮現出了驚喜之色,不過他很快就克制住,繼續敘述自己的觀點道:“除此以外,還有規則,一個看不見但是無處不在的規則……就像五行相生相克,陰陽相對相長等等,歸納起來就是兩個字:‘平衡’,萬物莫逃不開此理,難道這也是清氣濁氣分化出來的嗎?”
“所以我感覺,在目前已知的這些神明前,還有一個存在,是‘它’創造出了星和規則,也創造出了神明。”
看著昀陷入沉思的模樣,少年的眼睛愈發明亮,雖然很快便黯淡下去了些:“不過除了星和規則,我找不到其他別的什么證據,這兩樣也只能是推測,感覺并非清氣濁氣所化。”因為知道當年天地初開模樣的只有這些前生神和祖魔,后者不必說了,前者礙于身份差距亦是難以詢問。
如果能讓他了解更多天地初開時的情景,也許能發現更多端倪。
昀歪著頭努力思考著:這少年的話雖然聽起來荒謬,但是細思卻沒有什么能夠反駁的地方……于是她笑著拍了拍手,道:“如此說來,星和規則仿佛就是創造世界的那個——姑且也稱作“神”吧——不小心留下的小尾巴呢。你好厲害,之前沒聽任何神提出過這種看法吶。”
“先生……”少年受到激勵,更鼓起了些勇氣:“可以的話,先生可以給我講講天地初開時的模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