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星星映照在阿黛拉的眼眸里,她倚在斷壁旁,斜望著夜空。她伊莎的安危令她如坐針氈,無法安心入眠。
她努力回想著伊莎復活之后跟她說過的所有能回憶起的話,想找到一點安慰,結果卻是愈發心寒和自責。
伊莎曾經和她說過,自己會夢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仿佛成為了另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阿黛拉還笑著打趣說那一定是她的前世。現在回想起來,極有可能是皇后口中“精神聯系”的表現。
阿黛拉清楚地記得去年的驚險經歷。她從西奈特群島回德卡利斯前,看到了災厄幻象,之后,就在德卡利斯險些被抓捕。
伊莎沒有項鏈的保護,就像打著油燈誤闖瘴氣之海的漁民,皇后口中的“七人”,就潛伏在深淵中,虎視眈眈地看著。
越想越激動,阿黛拉只能拿瓦拉盧卡的“仁慈”安慰自己。
“他不會殺死我,我對他有用。他們會把伊莎貝拉錯認為我,一定不會動她,對,一定不會動她。”
已經失去過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阿黛拉蹙著眉,抱緊膝蓋,默默地祈禱。
夜深,山林里傳來鸮的咕咕聲,突然,蘿拉臥榻的地方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
阿黛拉警覺地把毯子蓋在身上,裝作睡著的模樣,眼睛瞇成一條縫,在黑夜中看著就像完全閉著。
漆黑的身影漸近,突然俯下身來,瞪大眼睛盯著阿黛拉的臉。即便長長的睫毛阻礙瞇眼時的視野,阿黛拉也認出來,這個身影不是別人,就是蘿拉。
“你要做什么呢?蘿拉?”
阿黛拉在心里問著。
蘿拉似乎確認阿黛拉已經睡著,躡手躡腳地的走開了。阿黛拉靠著墻,聽蘿拉的腳步漸行漸遠,離開了她們露宿的破屋。她揭開毯子,站到破門前,看單薄的蘿拉獨自挑燈向山下的鎮子走去。
“敢半夜獨自下山,原來其實是個勇敢的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黛拉披上斗篷,在星光下漸漸化作一團模糊的虛影,與漆黑的山林融為一體。
半夜的鎮子連犬吠都沒有,安靜地出奇,偶爾有野貓竄過街道。蘿拉把燈芯捻得很細,一邊抬頭尋找著什么,一邊東張西望,有只野貓差點把她嚇得摔到地上。
她最終在一個公雞形狀的鐵牌下停住腳步,四下張望后,敲開了門。開門的是一個矮胖男人,狐疑地打量著蘿拉。
“先,先生,我是徳贊大人的人。”
男人一驚,把她拉了進去。
阿黛拉驚訝地捂住了嘴,原來蘿拉一直以來都是徳贊的眼線,她還因為蘿拉的內斂和膽小完全排除了這一可能。阿黛拉看人從來不怎么準,她苦笑著搖了搖頭,來到窗前,緊貼著窗戶,側耳傾聽。
“你摸清沒有,她到底是什么人?跟龍國有沒有關系。”
“我,我不知道。”
“蠢貨,那你跟了一路是逛街呢?什么話都沒問出來?”
“小姐她,她好像因為沒能得到那片土地很失落,她好像很渴望得到貴族老爺們的承認。”
……
蘿拉把這兩天阿黛拉與她的對話描述了一遍,在她眼里,阿黛拉是一個極富野心卻郁郁不得志的年輕人,很符合阿黛拉自稱的“一個失落家族的末裔”形象。
“嘁!就是個往上鉆的泥鰍……那她有沒有說她接下來要去哪兒?”
“她要去見她的一個朋友。”
“什么朋友?”
“我不知道。”
“得了,讓你再跟著也沒用,大人的意思是,沒用就做了。你后退什么,我不是說你。你把她的心挖出來給我,然后愛去哪兒去哪兒。”
此話一出,阿黛拉聽到了里面定了咣當東西落地的響聲。
“蠢貨!膽子這么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我來收拾,對不起。”
“你能不能做?”
“……能,能。”
“得了吧,看你那個慫樣。你帶我去。”
“不,我去,我去。我需要錢,徳贊大人答應我的。”
“呵,我可一個字兒都沒聽過。你想去的話也行,給你,先捅死,沒氣了,左邊第三根肋骨撬開,簡單得很。趕緊去,天亮前回來。”
“我的錢,我要看到我的錢。”
“滾!老子才沒什么錢給你!趕緊——嘶——你想要錢也不是不行……”
“你做什么?啊!唔——唔——”
翻箱倒柜的響聲夾雜著被捂住嘴的哭喊,阿黛拉瞬間明白里面發生了什么。她心急如焚,卻在踹門而入那一刻猶豫了。
“我為什么要救她?她要我的心臟。我殺了那男人,又要被盯上,值得嗎?”
阿黛拉抬起的腿漸漸放下,她低下頭,胸中翻騰的怒火被硬生生壓下去,她渾身不自在,不愿再多呆,回到郊外山上的破屋里,裹著毛毯,蜷縮在地上。
不知等了多久,身后終于傳來了腳步聲,和下山的腳步不同,這次的腳步顯得步履蹣跚,隱隱還有啜泣聲,這聲音戳在阿黛拉心房上,令她很不是滋味兒。
“砰”,膝蓋跪在身后地面上的聲音,緊接著一只手放在肩上,把阿黛拉輕輕翻正。阿黛拉瞇著眼,看著蘿拉滿是淚痕的臉,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她被強暴了,頭發和衣服都亂糟糟的,眼睛哭腫了,渾濁得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單純為了錢,她為何愿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她在胸口畫了三遍三角,默念著請求原諒的話,然后顫抖著舉起匕首。
這個時候,所有憐憫都消失了,阿黛拉的手攥緊了一旁的土壤。
“來吧,看看你為了錢能有多大的膽量,蘿拉。我終究是看錯你了。”
一秒過去了。
三秒過去了。
蘿拉遲遲沒有刺下,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辦不到,試圖用其中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
阿黛拉失去了耐心,冷冷地說了一句,
“你還要猶豫多久?”
“啊!”
一聲尖叫,蘿拉下意識扎了下去,穩穩地扎在阿黛拉的胸口。瞬間,殷紅的血浸透了衣衫,蘿拉大驚失色,撒開手,捂著嘴,像一只受驚的羊,直直地向后倒去。
阿黛拉面不改色地站起來,拔掉了胸口的匕首,蘿拉連連后退,卻沒有乞求原諒,哭成個淚人,兩眼空洞地求阿黛拉殺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祈求您的原諒,您一箭射死我吧,我辜負了您,我不配活著。”
“我不殺你,你還有用。你是不是要拿我的心臟回去交差?”
“……是,對不起,我——”
“別說了。”
阿黛拉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一番,找到了一顆干縮的豬心,用小鍋和著朱砂煮了一陣子,又用血抹了抹,裝袋丟給了蘿拉。
蘿拉看得目瞪口呆。
“滾吧,拿著它去交差。告訴他們我死了,尸體丟這兒燒了。”
“小姐,我——”
“你什么都不用說了。得虧我心臟長右邊,不然我現在就是一具尸體。我不喜歡撒謊的人,可我卻愚蠢地把你帶在身邊。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趕緊從我視野里消失,蘿拉·潘尼沃斯。”
蘿拉欲哭無淚,神情復雜地看著阿黛拉,嘴唇囁嚅幾下,終究沒說什么,蹣跚著撿起丟在地上的假心臟向外走。
走到門口時,她轉身,帶著一個委屈、自責又絕望得如同死灰的眼神,說道:
“我瞞了您,但我從來沒騙過您。”
說完,她艱難地向山下走去,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阿黛拉反復琢磨著她最后的話語,但胸口心臟前的刺痛令她再難相信蘿拉的任何話。她愈發不是滋味兒,最近發生的事情太令人疲憊。
但是,某種意義上,她真正解放了。伊斯特伍德家族的奧利維亞在荒郊野嶺被殺死了,世間再沒有這個人。
另外,沒有蘿拉的拖累,阿黛拉不必等到天亮。拾掇完行李,她像風一樣呼嘯著向東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