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寺廟里的時候,天正下著小雪。
我站在階前檐下看雪。
寺廟的環境真的很好。黑瓦飛檐,很有古韻。飛檐下還掛著青銅的八角鈴鐺,有風吹來的時候,會叮當作響,清脆動聽,清澈空靈。
黑瓦上已覆了薄薄的一層白雪,天也慢慢黑了。黑暗之中只有雪花和我嘴角的煙頭發著微光。
我一直在思考我到底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一事無成,三十難立,還有愛情,也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甜蜜,同床異夢,貌合神離。
想想當年剛畢業的時候,雄心壯志,熱血沸騰,一心想要干一番大事業,也覺得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業,不久之后就會以優秀校友的身份被校長熱情地邀請回校做勵志演講,收獲一大群學弟學妹們崇敬的目光……
然后現實很快就將我摩擦得圓潤到沒有一絲脾氣了。我果然成了一顆卵石,很圓潤的那種,并且,長滿青苔。
我似乎不堪一擊。
老和尚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側不遠處,他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說:
“這雪下得真好??!
西門好久不曾
憶起那年孤城
從未實現
紫禁之巔的約
因為愛上
峨眉山的月
情與劍
到底都放不下
溫一壺酒
劍神笑了”
我愣了一會兒,鼻子有些兒發酸:“大師,這詩,聽著耳熟,聽著眼熱?!?p> 老和尚說:“二毛說,這是他的一位朋友所作,他一直記在心里,下雪的時候,想朋友的時候,總會拿出來,念一念的。”
我很感動,也有些失落,因為只有男人記住了我的詩,而我的詩,卻恰恰都是為女人而作的。但沒有一首詩打動過一位女人。我想我就要丟失文學的夢了。
老和尚說:“這么美的詩都能作得出來,舔狗是真的牛皮啊!”
“二毛,是林溪峰的法號嗎?”我不想談詩了,詩讓我感到疲倦。
“是的。”老和尚說。
“我還不知道大師的法號尊稱?”我說道,也問道。
“老衲法號一元?!崩虾蜕姓f。
“一元大師,小生這廂有禮了?!蔽液鲜沧饕?。
“年輕人,老衲也曾年輕過。最落魄的時候,身上只有一元錢。”老和尚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也都會好起來的。但最容易的那一天,卻也只能是昨天?!?p> “謹受教。”我再次作揖,將煙頭在身旁的垃圾桶上碾滅。
“山門處的小和尚,法號三分,山門內的小和尚,法號四厘。整座寺,現在就我們四人相依為命了。”一花老和尚說:“現在,沒什么人愿意做和尚呀!老衲說的是,真正的和尚。四大皆空,舍悟離迷?!?p> “大師,我愿意??!不介意,再多一位五毫吧?”
“二毛跟老衲說,你已經結婚了,那還出個毛家???施主你這也太不負責任了?!?p>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年輕人一時沖動也是正常的。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出家也不是兒戲。”老和尚說,“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啊!”
“嗯。”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手卻不自覺地伸到兜里,想去掏煙。
“少抽點煙?!崩虾蜕袑ξ艺f。
我的手只好縮回來。
“其實我大三的時候就抽上煙了,但真正離不開這玩意,還是畢業之后,我很孤獨,只有煙陪著我?!?p> “施主有故事,可惜老衲沒有酒,就用這杯清心茶代酒……”
“不必了大師,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蔽掖驍嗬虾蜕械脑掝^,“晚來天大雪,無酒,有小火爐也足矣。”
“那好。外頭風大雪大,咱倆移步屋內,圍爐夜話,促膝長談。”
我從來沒想過,原來我跟一位老和尚能有這么多的話聊,也許是太久沒人說說心里話了吧!這一晚,基本上都是我再說,他在聽。
破鍋做的爐子里松木炭散發著暖暖的微光,窗外雪安靜地落。我們的貓兒和狗子也蜷縮在爐旁烤火。
爐火的微光映得我倆的臉通紅一片,照亮了老和尚臉上的每一道溝壑每一條皺紋,我仿佛看見年老時候的我,希望那時候也可以像今夜這樣,靜靜地烤著火,想著過去那些時光里的一些人和事,想得深遠而入神。
又也許什么都不想,只是聽雪靜靜地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