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慈悲之心
跳下來的那個人,還背著沒來得及放下的竹筐。
他辛苦挖掘的草藥盡數浮了出來,被洶涌的水流卷了個干凈。
這大半晌的功夫,算是全白費了。
但他一點也不在意,只朝著水下的靈羽游過來。
此人生得清俊,看著大約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紀,高高瘦瘦的。
隔著水流,靈羽不太能真切地看清他到底長什么模樣。
他徑直向著靈羽而來,游到她身后時,架著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岸上帶。
原來是以為她溺水了。
這個人雖然有些瘦,力氣卻一點也不小,很快就把靈羽拖上了岸。
他本以為靈羽已經昏迷了,沒想到她此刻眼神清亮,甚至還有空把手上的鐲子轉正。
“我說師妹,”他說,“你有什么想不開的?”
他好像有些嗆水,一邊說話還一邊咳水出來。
靈羽沒有搭理他,站起來就想走,結果這人卻十分自然地伸出了手。
他以為靈羽要拉他起來。
靈羽垂目稍加思考,還是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周遭有人在圍觀這場英雄救美的戲碼,她要是轉身就走,恐怕有點不太地道。
“我是杏林塢的,”他站起來就開始自我介紹,“比你早一千年入門,你可以叫我諸懷師兄。”
“不叫師兄也可以。”他又補充了一句。
靈羽上下打量著這個人,她算是發現了,明凈山的人都喜歡自報家門。
諸懷拿起自己的竹筐看了一眼,里面是在他意料之中的空無一物。
他也不沮喪,畢竟跳下去救人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是這個結果。
“以后想不開可以來找我談心。”諸懷說,“不要自尋短見。”
他其實也是恰巧路過,本來以為靈羽是失足落下去,結果沒想到過了許久她都沒上來。
情急之下,只能跳下去救人。
他也是跳了才反應過來,背上的竹筐忘了取。
好在自己這個師妹,看起來沒什么大問題。
說來也怪,破念潭上雖有飛流,但從來都是潭深水靜的,今天居然起了這么大的浪。
也是因為這大浪,他才著急起靈羽的性命。
靈羽沒說話,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沒有尋短見。
更不知道這個人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是想不開跳水輕生。
“人多眼雜,”諸懷說,“師妹早些回去,我先走了。”
他說完就背著自己的空竹筐走了,邊走還在邊擰衣服。
周圍的弟子總算后知后覺破念潭有異樣,商量起要不要上報給師門。
靈羽看了諸懷一眼,也轉身往回走。
天材珠入了她的神識海,此時此刻她眼中的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林中不論走獸還是植株,只要有靈力加身,她都能看見繞在它們身體上的那團熒光。
原來真正的修行者,眼里的世界是這樣的。
靈羽伸手去觸碰一朵帶著靈氣的花,她剛一碰到,花瓣上的靈氣就被天材珠所引,從她的指尖流入她的神識海,再流入天材珠中。
天地之間,四處都有靈氣充盈,只要能為修行者所用,化為身體中的靈力,就能提升修為,直至登仙。
文靜禪給了她一個頂好的東西。
靈羽沒有著急回院子急,而是去了善惡峰。
這是她以前最愛來的地方。
只要坐在峰頂,不用抬頭就能看見天上的月亮。
以前她覺得心煩意亂的時候,能在這里待上許久,也許十天也許半月。
一開始文靜禪漫山遍野地找她,后來他摸到規律,靈羽一失蹤他就會來善惡峰。
看到那只心事重重的小鳥坐在枝頭看月亮,他就會放下吃食離開。
傷春悲秋他覺得無所謂,但是不能不吃飯。
靈羽愛看月亮,因為她去過廣寒仙宮,那里非常非常像她最初的家。
虛無地。
都是一望無際的黑暗與寒冷,只有一點熒光,是靈羽自己的魂火。
在那里,沒有半點聲響。
靈羽剛有神識的一萬多年里,連一粒灰塵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若不是她可以游蕩,她都懷疑那里是個時間停滯的地方。
后來許多人罵她鐵石心腸,連那個神仙也問她為何毫無慈悲之心。
靈羽也很想問,她生于虛無地,那里是什么都沒有的虛無地。
廣寒仙宮里至少還有一顆會發亮的樹,一只會呼吸的兔子。
她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什么也沒有,要她懂什么?
懂天地蒼茫,萬古如長夜嗎?
靈羽離開了一千七百年,善惡峰一點也沒變,變的是她。
峰頂能夠俯瞰底下的叢林,偶爾有鳥雀飛起,更顯得山中寂靜。
時不時也還有行人交談的聲音,靈羽不認真聽的話,也無從知道是哪里傳來的,更不知道他們討論什么。
她只是想來這里靜靜心,順便吸收點靈氣。
善惡峰是個好地方,靈羽在此盤腿坐下,就能看見豐沛的靈氣在林間,在天空,在土壤,在明凈山的任何地方流淌。
她認真冥想了起來,進入自己的神識海與天材珠面對面。
這顆珠子很有用,她只需要稍微運功,就能引著周圍的靈氣匯集過來。
在她空曠的神識海里,這懸在天上的珠子,好比一顆星星。
天材珠忽然更亮了一下,它能感知到靈羽的心情。
懷柔心法開篇第一句,就是至誠至善,方見天地廣闊,萬物真靈。
靈羽得承認,天材珠確實是得按懷柔心法練。
她剛剛只是在心里對威逼它,感到一絲絲抱歉,它就加倍努力吸收靈氣。
要是對它再好點,它不得更賣命。
靈羽正這樣想,天材珠卻暗了三分。
好吧,至誠至善。
是她小人之心了。
“你既然能讀到我心中所想,”靈羽摸了一下天材珠,“知道我是為毀天滅地而修行,還愿意為我出力?”
天材珠沒有任何反應,用沉默表示了對她說辭的回應。
雖然它沒有反應,靈羽卻意外地放松了不少。
發現明凈山拿自己鱗片做陣的憤怒,也總算是平息幾分。
以她現在的修為,生再大的氣也沒有用,她只能從長計議,拿回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