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
周瑾鈺舞著劍,劍氣凌厲,揚起了地上的花瓣,貼著地面旋轉飄揚。
應周引著徐麟來到園中,剛要踏進去,忽見周瑾鈺手中的劍直直地往自己的方向飛過來。應周慌忙拔劍擋住,周瑾鈺的劍掉落地上,發(fā)出金屬觸碰地面的聲音。
徐麟驚出一身冷汗。
周瑾鈺踱步過來,看著徐麟,直言道:“張雪瑤之死是因為你?”
徐麟俯身跪下,道:“是。”
周瑾鈺閉了閉眼,半晌未言。
又吹來一陣風,揚起樹葉轉悠一圈,又歸于平靜。
“起來吧。”
“是。”
“你......為何要這么做?”
徐麟神色嚴肅,“我以為,幫主是不想周瑾鈺死的。”
周瑾鈺輕笑一聲,“你這察言觀色審時度勢的本事,倒是與吳應不相上下了。”
“幫主謬贊。不敢于吳總管相提并論。”
“可我不喜歡。”
徐麟頓了一下,道:“是。”
“莫再有第二次。”
“......是。”
周瑾鈺收起劍,慢慢開口道:“其實,周瑾鈺在現(xiàn)在死了最好啊......”
卻為何你們一個個的都自作主張?還連累了這么多人?周瑾鈺不知道該感嘆自己收買人心做的很徹底,還是該感嘆這些人心中有自己這個幫主......但他們也都是好心,不可苛責。
周瑾鈺嘆了一聲,拿著劍踱步離開,拋下徐麟和應周面面相覷。
連累的人,已經(jīng)夠多的了,不能再牽扯更多的人了。
造下了這么多的罪孽,終有一日要全部清算的。
我就等著清算的那一天。
......
周瑾鈺正在與織音一起蓐花瓣泡酒,過得倒也閑適。
不過織音不甚開心,因為還有一個大大的燈泡在打攪這美好時光。
天南星第一美人,亡國公主衛(wèi)吟秋。她長得太好看足以讓每個女人都產(chǎn)生危機感,而且這還不是一個只是空有外表的花瓶,而是富有內(nèi)涵與氣質(zhì)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喜歡傷春悲秋,吟詩作對。最最關鍵的是,這人還是沒主的。天下多少人都在惦記著這人,若不是沐韶光在鎮(zhèn)著,這位美人怕是能做紅顏禍水,攪得整個天南星不得安寧。
如今,這位美人就在周府,坐在一邊笑意盈盈的看著織音與周瑾鈺淘洗花瓣的動作。
織音自認為自己唯一能勝過這個女性公敵的地方,就是自己比這人賢惠了。人家是公主,后來又是花魁,誰都捧著她,哪能讓她沾陽春水呢?
不過織音還是不開心,因為這人與幫主算是知己來的。
這倆人是能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的至交。
而自己,脾氣暴躁,總是攪事,花錢大手大腳,一點都不溫柔......咦,怎么總結起來就找不到一點優(yōu)點呢?
不過好歹自己是幫主名義上的夫人,這個位子穩(wěn)穩(wěn)地做了這么多年了。沒讓這個妖艷賤貨搶了去了。
織音擦了擦頭上的汗,轉頭對著衛(wèi)吟秋笑瞇瞇地說:“衛(wèi)姑娘皮膚薄,容易曬傷,還是回屋歇息去吧?”
衛(wèi)吟秋依舊笑瞇瞇的,“不勞夫人掛心,我是曬不黑的。”
織音的嘴角似乎快塌下來了,又強撐著揚上去。
就你曬不黑?當心我給你來點好藥!
“夫人,我看你們做這挺有趣的,不如......”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褥袖子。
織音立刻擋在她前面,“可別,你這纖纖玉手啊,不是用來干粗活的,這些交給我來干就行了。”
衛(wèi)吟秋執(zhí)意要上前,“沒那么多講究。我這手啊,一直都是這樣,干點粗活也不會有什么影響的。”
織音的嘴角有些抽搐,繃不住了,想罵人。
就你皮膚好?等我回去調(diào)兩瓶藥來,護理一下,誰就比你差了?再說了,就算我是黃臉婆,我依舊是幫主夫人,你這個妖艷**最多就當個小情人了。我就算再糟糠,也不會讓你進我的家門的。
這種女性公敵到底是為什么要存在于這個世界?
周瑾鈺嗅到了一絲奇怪的氣息,不敢開口說話,只是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地干活,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章之曦出現(xiàn)拯救了自己。
章之曦繃著臉,眼中滿志幸災樂禍。
周瑾鈺瞪他一眼,問:“何事?”
章之曦扯了扯嘴角,“段府送來了請柬。”
段玄清父母為他安排了婚事,眼看成親的日子快到了,段府的大靠山太子倒了。原本這樁婚事是雙方的互惠互利,但眼下太子倒了,親家似乎不大樂意將女兒嫁過來了。不過婚約已定,再變動,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訴衛(wèi)王自己瞧不上太子的親表弟。以衛(wèi)王護短的程度,又怎會容忍這種事?如今,對方只當是沒有這個女兒了。新媳婦嫁入段府,恐怕不會好過的。
周瑾鈺接過請柬,垂眸看著它,半晌后,道:“織音,你去準備一份厚禮吧。”
織音立刻嚴肅起來,點頭,“好。”
段玄清一直以為,若不是因為立場對立,他能與周瑾鈺成為好朋友的。
可惜......
如今,周瑾鈺讓太子陷于如此境地,太子又將周瑾鈺害成這樣......是是非非早已說不清了。生而為人,從來都是無奈的。
段玄清覺得,至少在這人生中的重要的日子,還是不要留下遺憾的好。所以,段玄清派人送來了請柬。
...
段玄清成親這一日,段府頗為冷清。
若是太子不倒,這里本該是極為宏大熱鬧的。太子一倒,依附于太子的人大多轉投大皇子。現(xiàn)在還肯來的,除了對太子一直忠心耿耿的人,還有那些顧念最后幾分情意的人,再剩下的,就是段玄清交的江湖朋友了。
段玄清看到周瑾鈺時,還是愣了一會兒。
“我以為,周兄不會來了。”
周瑾鈺將手中的禮物遞給段玄清,“無論如何,周瑾鈺還認你這個朋友,怎能不來。況且,你的請柬都已經(jīng)送到我府上了,不來確是說不過去。”
段玄清有些消瘦的臉龐掛上了一抹笑意。
只有今日吧,只有今日,無論立場,無論身份,無論過去,只當是好友。
“周兄里面請。”
“嗯。段兄近來可好?”
段玄清臉上笑意清淺,“當日我聽了你的話,思來想去,覺得周兄是比我通透的。如今這般局面,我若不待她好,她在這府中過得就艱難了。我會好好待她,好好過日子的。我欠她許多,以后,一定擔起我的責。”
周瑾鈺笑笑,手搭在段玄清肩膀上,“你能這般想就好。以后會發(fā)生什么,誰也說不定。我只再多說一句吧,珍惜眼前人。”
段玄清跟著周瑾鈺一起走,笑吟吟道:“周兄與我年歲相當,說話卻像個長輩。”
“是嗎?”
“為何周兄夫人不一起來?”
“......我今日來是喝酒的,叫她看見了,又該不滿了......”
段玄清:......
怎么感覺有點不想成親了?
段玄清事情太多,沒有多少時間來招呼周瑾鈺。如今周瑾鈺沒有官職,安排到別處都是不大合適的。段玄清索性將周瑾鈺安排到自己的江湖朋友那一桌去。江湖中人沒那么多講究,為人也豪放仗義,周瑾鈺與他們待在一起倒是也能自在些。
畢竟,來的這些人,大多都是與太子有牽扯的官員。太子會有今天的結局,可都是周瑾鈺的功勞。
周瑾鈺正與幾個江湖朋友吃吃喝喝,忽聞外間喊話,衛(wèi)王駕到。
眾人紛紛起身,跪下迎接。
太子被軟禁,太子親表弟的婚宴他來不了了。如今衛(wèi)王親自來了,是在給太子臉面。以后便是太子不能繼承王位,也會封個閑王的。衛(wèi)王對待他的兒子們,向來很好。
衛(wèi)王大步走進廳內(nèi),在上首坐下。看著這稀稀拉拉的幾個人,臉色不是很好。
如今太子失勢,太子的親表弟的婚宴,就是這樣。
這些人......
衛(wèi)王扯出一抹笑意,賞賜了段玄清許多東西,段玄清立刻跪下答謝。
衛(wèi)王沒在這待許久,只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出門前,往周瑾鈺的方向看了一眼。
來的人不多,想在這些人中找到這個人并不難。何況,周瑾鈺本就很是顯眼。
眾人跪著送走衛(wèi)王后,才慢慢起身。
周瑾鈺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望著衛(wèi)王的方向定定的出神了一會兒,隨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xù)與幾位江湖朋友吃吃喝喝。
段玄清的江湖朋友們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最后只剩下周瑾鈺還坐著自斟自飲。
剛倒?jié)M一杯酒,正與送往嘴邊,忽然感覺到面上一陣涼意。
邊上一人舉著酒杯,咋咋呼呼,“哎呀,哎呀呀,對不住了周大人,不小心把酒灑了,周大人不會介意吧?”
這時,又有幾個人圍了過來。應當都是太子黨人,恨毒了周瑾鈺。
周瑾鈺摸一把臉上的酒水,沒有說話,只將杯中酒一口灌入口中。
一人坐在周瑾鈺邊上,“周大人,一個人喝多沒意思,來來來,我敬你一杯。今日玄清大喜之日,我高興。你若是不喝,便是不給玄清面子。”
周瑾鈺盯著他舉的杯子看了一會兒,又抬眼盯著這人的嘴臉。
那人一直舉著杯子,笑道:“怎么,周大人,這是不給面子?玄清大喜之日,不用這么掃興吧?”
周瑾鈺倏爾一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又將酒杯倒翻過來,晃了兩下,酒杯中剩下的一滴酒就此落下。
“周大人,爽快,再來一杯。”
“好!周大人好酒量。”
余下幾人見此紛紛湊過來給周瑾鈺灌酒,周瑾鈺一直扯著一抹笑意,來者不拒,就這么零零碎碎喝了許多酒。
及至半夜,人陸陸續(xù)續(xù)走光。
周瑾鈺出了段府,章之曦站在馬車一側,等著周瑾鈺。
章之曦聞者周瑾鈺身上濃重的酒味,問:“大人這是喝了多少酒?”
“什么大人,他就是個屁!”
“哈哈哈哈......”
插話這幾人,正是灌周瑾鈺酒的人。他們也喝的醉醺醺的,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不,他是一條瘋狗,逮誰咬誰。”
“哈哈哈哈......”
“而且啊,如今這狗主人還不要他了。哈哈哈哈......”
“誰讓他咬了主人的親兒子。要我說啊,干脆把這狗剁吧剁吧喂狗,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敢咬自己的主子了。”
章之曦放在腰間劍柄上的手不斷握緊,骨節(jié)突出,指尖泛白。
這時,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握住劍柄,將劍拔出。劍光一閃,劍刃觸到車轅。車轅斷裂,分為兩部分,木塊掉落地上,車也斜倒下來。
眾人都被這一動靜驚到了。
周瑾鈺撩了一個劍花,將劍插入劍鞘,抬手看著邊上的幾人,笑盈盈的:“段兄大喜之日,我不想鬧太過,諸位好自為之。”
一人指著周瑾鈺,怒氣沖沖:“你......你......”
周瑾鈺壓下他的手指,笑道:“可周瑾鈺從來不是好脾性的人,諸位大人切記。”
眾人被震懾住,沒有動作。
周瑾鈺轉身,對章之曦道一聲:“走。”
“是。”
......
周瑾鈺走回周府,忽然抽出一柄掛在院墻上的劍,就往章之曦的方向攻過來。
章之曦拔劍抵擋,兩人就在園中交起手來。
周瑾鈺攻勢越來越猛,章之曦逐漸有些招架不住,最后劍被打飛,掉落地上。
周瑾鈺收回劍。
章之曦皺皺眉,“幫主?”
周瑾鈺放肆一笑,“無事。去尋兩壇酒過來。”說完,又舉著劍在庭院中舞動起來,氣勢逼人,劍鋒在月色的掩映下帶著幾分寒芒,不時地閃動著。
織音踱步出來,章之曦看見她,立刻迎上去,“夫人。”
織音看著周瑾鈺有些瘋狂失意的動作,嘆了口氣,“你先下去吧,這有我呢。”
章之曦又看了一眼周瑾鈺的方向,終是點頭退下。
織音就這般看著周瑾鈺舞劍,及至半夜也未曾停歇。
這人的動作依舊是這般的放肆豪邁,似醉非醉。
原來,周瑾鈺是活生生的。這并不是虛影,不是幻覺,不是臆想。
......
第二日,衛(wèi)王派人來傳話,要見周瑾鈺。
周瑾鈺來不及收拾齊整,就這樣去見衛(wèi)王。
衛(wèi)王看著眼前這個衣服有些凌亂,一身酒氣還未消散的人,終是嘆了口氣。
“周卿,近來可好?”
“還好。”
室內(nèi)沉寂了一會兒,衛(wèi)王又開口,“周卿,如今可知錯了?”
周瑾鈺面無表情,“臣,無錯。”
衛(wèi)王恍惚了一會兒,又道:“周卿還是不夠聰明。”
“周瑾鈺不需要聰明,只需要做自己該做的事。”
衛(wèi)王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你若不是這般的周瑾鈺,孤王也看不上你。不過,孤王總覺得,周卿不適合做文官,倒適合做武將。孤王聽大皇子說過,周卿武藝高強,面對幾十個殺手也沒有讓其討了半分好處。”
衛(wèi)王起身繞過桌案,走至周瑾鈺面前,緩緩蹲下,將周瑾鈺扶起。
“周卿起來吧,孤王有一件事要交與你去做。”
“王上請吩咐。”
“你去一趟北疆大營,去找晉南王。”
“......是。”
“你的武藝,孤王信得過。”
“是。”
“孤王接到暗報,晉南王不知從哪弄到一大批糧草,盔甲,還有兵器。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是。”
“晉南王要謀反,要毀了我衛(wèi)國......”衛(wèi)王面色凝重,“你明日就出發(fā)吧。”
“臣,領命。”
......
毛杭正在與繡娘告別,臨到離別,總有許多的話是說不完的。
繡娘溫聲叮囑著大大小小的事宜,毛杭一直耐心的聽著。
屋內(nèi),周瑾鈺也在與景明叮囑。
“沐哥哥,這邊張之為的案子才結束,沐哥哥還是多休息休息。”
周瑾鈺搖頭,“衛(wèi)王叫我明日便走,恐怕是來不及休息了。此去恐怕是要幾個月才能回來,我不在的時候,你萬事小心。若是無事,還是不要出去了。毛杭不在,你們?nèi)f事警醒一些,若有任何動靜,就從密道逃出。若是有什么事,就去找織音。”
景明一一點頭,“我明白,沐哥哥。”
周瑾鈺摸摸景明的頭,“千萬保護好自己。”
景明微笑著,點點頭,“沐哥哥也是,一路小心。”
“嗯。”
周瑾鈺又看了一眼玉笙,玉笙瑟縮了一下,尷尬的笑笑。
周瑾鈺沒再說什么,點點頭,就打算走了。
剛打開門,就聽得身后一聲傳來,“沐哥哥!”
周瑾鈺回頭,對景明笑笑,“等這次我回來,便該是事成的時候。”
景明眼眶中溢出一些晶瑩,“沐哥哥,此去兇險,千萬保護好自己。”
“嗯。”
說完,周瑾鈺大步跨出去,留下一個堅定的背影消散在夜色之中。
......
周瑾鈺與章之曦和應周、毛杭牽了馬,一邊衛(wèi)吟秋乘坐的馬車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
織音面露憂色,“走這么匆忙?這天還沒亮呢。”
“走晚了今日怕是不能到臨關。”
“那......”
周瑾鈺為她理一下頭發(fā),“不必擔心,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織音的聲音悶悶的,“怎么能不擔心呢?這么個偷天換日的計劃,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可就危險了。晉南王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不用擔心。哪怕事情敗露了,我也能全身而退。”
“千萬小心啊。”
周瑾鈺躍上馬,“嗯。”
織音又對著章之曦和應周喊:“你們幾個,一定要保護好幫主啊!”
毛杭回道:“得令!”
應周回頭,“必須的。”
章之曦也回頭淡笑一下,“夫人不必擔心。”
衛(wèi)吟秋將頭伸出馬車,“我也會保護好幫主的,夫人不必擔心。”
織音瞬間面無表情,“不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