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好不容易找到南竹苑時,正好看到衙門一行人闖進這座宅子內。
他沒有跟著進去,只是雙手揣在袖中,抱著手,蹲在路邊。
夜色漸濃,腳邊不知名的野草上掛著的露水打濕了他的鞋。
很隨意地,老楊伸出了手,虛按于空中。
推了推頭上的那一頂斗笠,刀客探出手,掌心向外,成勾狀。
“咻。”一枚石子穿過濃密的草叢,飛射而來。
手中的石子高高拋起,然后落下。
如此往復數次,石子最終落在了曲起的中指與拇指中。
而后貌似隨意地一彈,體內氣機從滔滔江河,奔涌而出。
“咻。”
破空聲起,石子消失在了手中。
在老楊的感知中,仿佛是一條瀑布,一指之后,被人攔腰截斷。
那枚石子,便是消失那一截江水。
斗笠刀客更早之前,便看到了蹲在不遠處,沖著自己笑著的中年人。
刀客的目光落在了中年男人虛張的右手。
老繭橫生的手虛握,隱有風聲響起。
九月深秋的夜晚,露氣幽幽,枝頭葉梢掛滿了露珠。
也許會在某一刻,凝聚了足夠多的水氣后,墜落地面,又或許在日出的時候,化作水氣,重回天地。
不過等不到那一刻了。
一顆顆露珠化作絲絲水氣,向著那只手匯集而去。
一團不規則的露水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這是一個很快的過程,快到那枚肉眼無法捕捉到蹤跡的石子,才將將穿過院墻。
露水散發著璀璨的光芒,只是一瞬間,光芒盡數斂去,化作一道幽暗的水線,急射而去。
脫手的那一刻,便完全隱于黑暗之中。
沒有聲響,沒有痕跡。
老楊依舊蹲在地上,一臉憨厚的笑意。
只是先前被露水浸濕的鞋面上,沒有絲毫水跡。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老楊雙手撐著膝蓋,站起身來,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
斗笠刀客想到了那個姓蔡的小捕快,驚訝之余,右手捉住了刀柄。
泛白的指節表明了他心中的慌亂。
“他在竹林之下的地牢里。”斗笠刀客并不愿意因為一個小捕快和眼前這人發生任何沖突。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都是腦子有病。
斜著眼掃了一眼院中竹林的方向,老楊收回視線,看著對方握刀的手,以及刀刃內斂的鋒芒。
斗笠刀客讀懂了老楊的目光,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不喜歡打架,如果有可……”
可字將落,佩刀無聲出鞘。
暗淡無光的刀,蘊含著攝人心魄的氣息。
沒有試探,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至于借著說話,打亂對方的注意力,再趁其不備,突然出手,斗笠刀客對此沒有半分愧疚。
“嘿。”老楊似乎有些意外于對方的不要臉,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沒什么不對的地方。
只是遺憾于手中沒有趁手的家伙。
對方的刀已經遞出。
于是老楊握緊了拳頭,浩蕩氣機沖破冰面,老楊有些佝僂的身軀中,旺盛的氣機,如漲潮涌出。
老楊的氣質也隨之發生了變化,這一刻,他不再是一名被生活壓榨多年的普通下層百姓。
微彎的背部挺直,身形一動,老楊便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現時,已經貼到了對方身前,沒有避讓,舉起砂鍋般大小的拳頭照著斗笠刀客額頭砸去。
刀嘯,拳風。
兩人下手沒有留情,卻都在刻意收斂著四溢的真氣。
看上去只是尋常武者間的兩手,但是其中的兇險,只有二人知曉。
狹窄的小巷中,人影閃動。
“砰。”似銀瓶墜地,這也是兩人交手中唯一發出的聲音。
接著,兩道身影分別落在巷子一頭。
看著空空如也的右手,斗笠刀客眼中滿是錯愕和震驚。
“刀不錯。”老楊抓著刀刃,不由夸贊一聲后,握住刀柄,在空中隨意挽出一個圓,而后理所當然的背手于身后。
“你是誰?”
揚州城內不乏高手,但是眼前這名穿著簡單的男人,卻沒有對的上號的。
“這只夠買命錢。”老楊大步向前,繞過斗笠刀客時,在他身邊說道,“回答問題另算。”
答案自然是沒有,再好的刀和自己的命比起來,都顯得無足輕重。
遠處疾馳而來的強大氣機已鎖定住了自己,斗笠刀客知道來人是誰,咒罵一聲后,不敢再做停留,轉身撲入夜色中。
……
安靜的前廳中,此刻針落可聞。
一老一小,四目相對。
洛陽笑了,張二爺也在笑。
只是后者的笑容此時僵在了臉上,化作震驚,最終一臉茫然的看著洛陽失聲尖叫道,“發生了什么?”
洛陽輕吐一口氣,“就和你看到的一樣。”
表面云淡風輕,心中卻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
對于張二爺身后的推手,洛陽并不在意,也不會閑著沒事,去探個究竟。
那樣的人,向來死的很早。
洛陽打起了精神,準備應付著隨時可能出現的雷霆一擊。
數息后,洛陽試探著向張二爺的方向走去。
或許現在逃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只是看著張二爺這張臉,洛陽覺得不動手,有些可惜。
于是洛陽在危險的邊緣試探著。
直到他走到張二爺跟前,想象中的暗器也再未出現。
看來確實被人攔住了,只是不知道是誰。
看了眼地上的水跡,洛陽悄悄松了一口氣。
先前落在手中的碎刃在指尖翻飛著,佩刀出門,到最后只剩這么一塊了,也不知道回頭能不能找老劉頭再領一把。
“你不能殺我。”驚慌失措的張二爺不斷向后退去,“你是捕頭。”
“你怎么敢。”
背靠著墻,退無可退的張二爺發狂一般揮舞著雙手。
“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答應你。”
“你是捕頭,你得按大唐律法處置我。”
“你說的對。”洛陽停下了腳步,贊同道。
不待張二爺放松,洛陽接著說道,“可那是衙門的事,我只負責送你去死。”
“所以……”
張二爺瞪大了眼睛,低下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胸前的血洞,耳邊是少年云淡風輕的聲音。
“請你去死。”
空空如也的雙手背在身后,洛陽聽到了屋外傳來的急促腳步聲。
至于如何交代今夜發生的事,洛陽決定不交代了。
蔡寧被抓是事實,一會仔細巡查一遍,自然能把蔡寧找出來。
那樣一來,不論蔡寧死活,死了一個龜張,也沒人能把洛陽怎樣。
“大人。”率先沖進來的是滿身血跡的王德。
在他身后,是一名捕頭,不熟,但是在衙門里見過一面。
叫不出名字的洛陽只得點頭示意。而這名捕頭,此時正目光不善的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