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已沁了寒意,吹破了紙窗,桌上油燈的火星飄忽不定。
舒韻文裹了裹單薄的被子,呆呆的看著隨風搖曳的燭火。
她想要起身,但卻用不上一絲一毫的力氣。
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的早。
寂靜的夜,窗外的梧桐被寒風吹得沙沙作響。
寒風刺骨,舒韻文忍不住瑟瑟發抖,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白的近乎透明。
一抹笑意浮現,進而擴大。這抹笑意出現在本就姣好的面容之上,如同盛放的牡丹般嬌艷。
意識漸漸地弱了,一瞬間的清明讓舒韻文意識到,怕是熬不過今日了。
傍晚時,久病在床的舒韻文喝下了何姨娘丫鬟送來的一碗湯藥后意識時有時無,直到剛剛被冷風一吹她才勉強清醒了一些。
淚水不經意的流淌而出,浸濕了小衣。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如此諷刺!
好夫君江子群就真的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她這個結發妻子嗎?
舒相被皇上扣上了謀反大罪,當了替罪羊,真正想要謀朝篡位的江子群自然惶恐不安。
被軟禁的舒韻文自然成了江子群的眼中釘肉中刺。
江子群迎娶舒韻文是為了獲得舒相的支持,不納妾是為了討舒相歡心,對舒韻文無微不至的關懷都是做個外人看的。
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位。
遇人不淑,識人不清。
成親四年,無論江子群隱藏的多好,也足夠舒韻文將他的本質看的一清二楚。
然而一次次被江子群甜言蜜語哄騙,將希望寄托在父親的權勢上,讓舒韻文迎來了今日的結局。
如果沒有當年那一場意外,是不是這一切都會改寫?
悔恨和憤怒緊緊交織纏繞,最后化為兩行血淚:“江子群,若有來生,定教你生不如死!”
風息了,梧桐樹也靜了,舒韻文的氣息消失了,夜越發寂寥。
燈火通明的逸王府內宅,何姨娘守著一盞花燈看了許久,嘆息不止。
一旁的丫鬟填了件衣服給她,勸她早些歇息,被厲聲呵斥后顫顫驚驚的退到了一旁。
天邊破曉,何姨娘將花燈扔出窗外摔了個粉碎。
“韻文,希望重頭來過,你不要再次卷入紛爭。”
頭重腳輕,連眼皮都掀不開,耳旁不時傳來聒噪聲,吵得不行。
陰曹地府怎地如此嘈雜,失了規矩?
閻王怎能容得小鬼如此放肆?
舒韻文諷刺的笑了,她費了很大力氣才睜開了眼。
周圍的環境,竟是如此讓人動容,一時間看癡了舒韻文。
眼前是舒韻文在舒府的閨房,床前的丫鬟是自小和她一起長大的清水。
入了陰曹地府難道還要經歷前世種種?
看著梨花帶雨的清水,舒韻文眼角含淚,澀聲說道:“清水,對不起。”
正抹著眼淚,抽抽搭搭哭著的清水一怔,喜極而泣:“大小姐,您醒了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清水也不活了。”
舒韻文看著欣喜的清水覺著有些好笑,這丫頭還是如此單純。
傻丫頭,你家小姐我已經成了孤魂野鬼了,想必你也因為受了舒府的牽連,做了可憐的游魂。
你這么說,是原諒我了嗎?
舒府被抄家,一族人,問斬的問斬,流放的流放,還有更不恥的處置,舒韻文不敢再想,只覺得心口疼得不行。
“小姐,我就知道您福大命大。老爺請的那個庸醫真該拉出去打三十大板,叫他亂說小姐的壞話!小姐您想吃點什么?我去給您上廚房要去。”清水歡喜的問道。
被清水一問,舒韻文精神一陣恍惚,還未等她再次開口,清水歡快的打開了房門:“都進來吧,大小姐沒事了。”
房間里霎時間涌進了不少人,喬媽、迎喜、逢春……每個人都萬分關心的望著床上的舒韻文。
屋外響起了小穆熟悉的大嗓門:“大小姐醒了,快通知老爺。”
見到眾人,舒韻文淚水決堤,大家都在等著她這個小姐一起共赴黃泉路嗎?
喬媽見舒韻文淚流不止,以為她牽動了傷口,細聲安慰道:“小姐,不疼,忍忍就好了,這傷口已經上了藥了,過兩天就沒事了。”
“喬媽,對不起。迎喜,逢春,對不起。害了大家,真對不起。你們這是在等我嗎?”
“小姐,您沒事吧?說什么對不起啊?”喬媽心疼地握了握舒韻文的手:“您隨大少爺打獵誤中一箭,可擔心死我們了。謝天謝地,您醒了過來。”
中箭?
意外,錯愕一瞬間涌上心頭,更多的則是一種驚喜。
舒韻文終于明白了發生了什么。
五年前,她確實中箭,在床上修養了三個月。
父親因此大發雷霆,此后她被禁足半年,這半年的禁足,才讓江子群走入了舒韻文的視野。
江子群半年來經常拜訪舒府,給舒韻文帶一些新鮮事物,關懷她的一切,這才漸漸地贏得了她的好感。
江子群,你等著!
江子群謀反,舒相受到牽連,整個舒相一派的官員全部倒臺,只有江子群扶搖直上。
皇上斬了舒府所有人,唯獨留下舒韻文,想必也是測試江子群。
江子群確實夠狠,沒出三天,毒死了舒韻文這個結發妻子,來了個死無對證。
雖然不知道為何重生,但眼前的一切讓舒韻文倍感珍惜。
“迎喜,快去大廳看看,這宮里的太醫,老爺請來了沒有?”
見舒韻文哭成了淚人,喬媽連忙催促。
“別著急了,來了。”
一道厚重的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
舒韻文看著鬢角微白的父親淚水洶涌。
“爹爹,韻文好想你。”
舒雍見著女兒紅腫的眼眶,心疼不已。
舒韻文是舒雍唯一的女兒,平日里寶貝得緊,擦破點皮都讓他心疼半天。
這次舒韻文林場受傷,差點急死舒雍。
舒雍原本的滿腔的怒火,全被女兒這一聲父親澆滅了。
他大步流星地跨到床前,將舒韻文擁在懷里:“韻文乖,爹爹在。”
投入了父親溫暖的懷抱,舒韻文緊緊的抱住了舒雍,生怕一切只是幻夢一場。
舒雍感受到舒韻文的身體在不停的發抖連忙松開了她:“陳太醫,可有鎮痛的良藥,小女怕是忍不得這般劇痛。”
一旁的陳太醫正想著如何開口,舒韻文目光堅定地說道:“父親,這點疼痛我忍得過去。”
“放肆!”舒雍面露不愉之色。
不顧父親嚴厲的目光,舒韻文堅定說道:“陳太醫,還煩請你不為我用那祛疤的靈藥,這傷,我要一世銘記。”
江子群,我會銘記這一箭,他日必叫你百倍償還!
“舒相,這……”陳太醫疑惑地看向舒相。
世間女子最怕留疤,為何這舒相小女非要……
“罷了,謝謝陳太醫百忙之中前來舒府,小女執意如此,便由著她。”
舒韻文中箭,舒雍雖尚不知何人所為,但身為一國之相,他絕不會相信一切僅是場意外。
看到舒韻文堅定的眼神,舒雍頗感欣慰。
女兒,終究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將陳太醫送出房間,舒雍眼中閃過厲色。
不論是誰,膽敢動韻文,必叫他尸骨無存!
一個月后,舒韻文的傷勢徹底痊愈。
“小姐,你等我啊。”
舒韻文一身男裝,干凈利落走在前面,她身后的清水氣喘吁吁的提著裙擺緊隨其后。
“清水,教過你多少次了,出門后只能稱我為公子。你這小腦袋怎么就是記不住?”
舒韻文停了下來,用折扇輕輕敲了下清水的額頭。
清水癟著嘴,滿臉委屈:“小、啊,公子,老爺說了禁足半年。這才一個月多一點,你的傷剛剛才好。咱們偷偷跑出來了,要是讓老爺知道了,小姐你沒事,老爺肯定饒不了我的。”
“呦,瞧瞧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真是我見猶憐。”舒韻文壞笑這捏住了清水的下巴,如同一個孟浪的公子哥。
“小姐。”清水含羞帶怯的叫了一聲。
“我家清水出落的真實越發的水靈了,看著這身段……擔心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偷跑,每次小姐我讓你受罰了?”
“這倒是,可是小姐……”
“我的天,都告訴你出來要叫公子,你這個小腦袋什么時候能夠記住啊!”
為了讓舒韻文好好養傷,舒雍安排她在府上靜休,不得見任何人。
舒雍察覺了舒韻文林場受傷一事有所蹊蹺,在事情清楚之前,為了保護她,自然是不會再讓任何人接近她。
舒韻文鬧著要跟著舒城去林場打獵,事前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自然不可能有人提前安排了一切。
能夠和舒城一同打獵的人,每一個都是家世顯赫之輩,這些人完全沒有理由對舒韻文下手。
貴族有貴族的規矩!
除非不死不休,輕易動對方后人一旦行跡敗露,必然被群起攻之。
莫非這是來自皇室警告?
想到此,舒雍后怕不已。
一個月下來,舒韻文每每夜不能寐,逸王府那破敗的小院里,成了她畢生難忘的夢魘。
有許多事等不了。
她必須趕在江子群之前找到周才斌。
周才斌新科狀元,絕對算得上智謀超群。
江子群能夠取得偌大成就,與此人脫不了干系。
江子群曾無數次吹噓他慧眼識珠,在迎江樓千金覓得千里馬。
這就是為何傷勢剛好的舒韻文執意要出府,她一定要搶在江子群前面找到周才斌。
今日的迎江樓格外熱鬧,人聲鼎沸。
舒韻文帶著清水到達迎江樓時已是快正午。
樓里茶水生煙,熱浪騰騰。
“公子面生,可是第一次來迎江樓?”迎江樓的小廝見到舒韻文衣著華貴,又有侍女相隨,很客氣的迎了上來。
“你倒是機靈,怎么看出我是第一次來?”
“很容易看出來,我們這里常來的公子從不帶著貼身侍女。公子可是為了這一年一度的狀元會而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舒韻文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廝。
小廝見舒韻文臉上掛著不明的微笑,惶恐的退到了一旁。
“公子,什么時候你也跟大少爺一樣會嚇唬人了?你瞧瞧把人家嚇成什么樣子了。”
“哈哈,我家清水這是心疼起別人了?要不要公子我給你說個媒?那小廝年紀不大確是眉清目秀,透著股子機靈勁,雖然清水跟了他有些委屈了,可沒關系,公子可以給他些銀子讓他做些生意……”舒韻文喋喋不休的說著。
“公子。”清水癟著嘴委屈的叫了一聲。
“好了,開玩笑的。別說一個小廝,想娶我家清水,沒有狀元之才,公子我可不答應。坐吧。”
“公子,這不和禮數。”
“什么禮數不禮數的,我說了算。諾,給你。”舒韻文扔了個蘋果給清水。
清水接過蘋果,頓時覺得奇怪,眼前的小姐受傷之后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前小姐對她雖然好,但有些玩笑是從不開的,可現在……
“公子,咱們來這做什么啊?”清水疑惑的問道。
“秘密。”舒韻文神秘一笑,不再言語。
雅間里舒韻文枕靠在椅子上假寐。
沒過多久,樓下異常熱鬧,舒韻文猛然睜開了眼睛。
“清水,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不一會兒前去察看的清水氣沖沖地回了雅間:“公子,我看了了逸王爺和新任狀元周才斌在哪里高談闊論。這個逸王爺也真是的,小姐受傷都不曾探望,虧得小姐還高看他一眼!”
瞧著清水氣鼓鼓的樣子,舒韻文覺得心里暖暖的:“別氣了,你家小姐我不是好好的么。再說了,我正要會會逸王爺呢。”
一出雅間,舒韻文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了。
一如當初,樓下大堂聚了不少人,里里外外圍了好幾層,江子群圍在中間談笑風生。
曾幾何時,舒韻文被這等風華正茂的江子群,深深的吸引。
眾人的崇拜目光中江子群動了,他攬住了周才斌的肩膀,狀似親密。
趨炎附勢之人,若是江子群不是王爺,又有多少人會追隨他?
周才斌,你想攀上江子群這棵大樹扶搖直上,想都別再想!
雙手握拳,指尖已經嵌入皮肉,舒韻文絲毫未覺。
江子群,上一世是你騙我、負我,毀我所有,這一世,我必當十倍奉還。
“子群哥哥么?你怎么在這兒?”舒韻文甜甜的叫道,收起了眼中的仇恨。
江子群抬頭,看到女扮男裝的舒韻文,不由地笑了:“你怎么到這兒來了,不怕你爹爹拿家法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