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奶奶的故事,是在爺爺走后才真正開始的。就像,只有夜幕降臨,人才是真正的自己那樣。”
只有夜幕降臨,人才是真正的自己。
夏知景怔怔地看著許見如,像是在確認這句話確實是他的口里冒出來的。
他跟著哼唱起歌,閉著眼哼唱著《白樺林》。
【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的雪
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
白樺樹刻著那兩個名字
他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
有一天戰火燒到了家鄉
小伙子拿起槍奔赴邊疆
心上人你不要為我擔心
等著我回來在那片白樺林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誰來證明那些
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夏知景轉回眼看著電視,暗沉的畫面,悲美的故事。
“這是二戰期間,關于一個姑娘的故事。跟她一起在白樺樹上刻名字的愛人,提起槍支要去邊疆參戰了。告別的時候,只能默默地看著自己愛的人走進軍隊,遠去,消失在白樺樹林中。戰爭勝利了,而她愛的人不見了。”
“我總是想,道別的那天肯定不是陰霾的,是陽光普照的,天很藍,云很白。”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可是有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呢?
【長長的路呀就要到盡頭
那姑娘已經是白發蒼蒼
她時常聽他在枕邊呼喚
來吧親愛的來這片白樺林
在死的時候她喃喃地說
我來了等著我在那片白樺林】
“以前聽這首歌,只是覺得這是個很凄美的故事,關于等待。可是,奶奶走后,我才真正明白,是戰爭,也是愛。會想起奶奶和爺爺,奶奶的媽媽和奶奶的爸爸,和那個年代無數的人們。那可是戰爭年代啊,每天擔驚受怕的,所以更懂得也更珍惜愛情,因為知道隨時可能會失去。”
“奶奶年輕的時候長得好看,而且是有才華的,愛慕的人不少。爺爺去世后,也有人說要照顧她一輩子,可是她不要。奶奶跟那個姑娘一樣,望眼欲穿地守在這里,默默地承受那份愛。就像這間屋子一樣,唯一的小巷,唯一的人家。認定的人,便是唯一的一生。那可是二十歲開頭的年紀啊,就這樣膽敢守了一生。”
夏知景突然也理解夏奶奶為什么最后叫許見如把她的信件都燒掉了。
所有的故事,都會成為古老的故事,也會成為模糊的故事。
此巷不通,此生勿忘。書信深深,時光款款。
就像木心先生說的,從前的書信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奶奶最后也在喃喃著說些什么,可是說不清了,好像只是嘴在動著。我想,她應該也是在說,‘我來了’。”
窗外的雨,看來要下很久,一點停歇的意思都沒有。
許見如去廚房拿了啤酒,他說好久沒喝了。
雨夜,樸樹,和冰鎮啤酒。
夏知景盯著他訕笑,“騙誰呢!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是你的手掐著四個被掏空的啤酒瓶。就上星期,您說多久。”
“是嗎?”
許見如用牙齒撬開瓶蓋,撬了一半,停住了。
“我以為很久了...原來才上個星期啊。”
總覺得我們認識很久了,原來才一個星期啊!
怎么說呢,好像有點難過,原來我們沒有認識很久。
變形的瓶蓋,還有一半死抓著瓶口邊,許見如用手掰開,用力的時候,手指關節骨齊齊冒頭且煞白,血管也清晰起來。
夏知景一直覺得,手才是人的第一張臉,是手創造了一切的,想法只是想法,手才是完成的端口。
“在想什么?怪出神的。”許見如手握著倒了半杯啤酒的杯子,伸給夏知景。
夏知景原本想說,你的手真好看!可是又忍住了,對于一個很迷戀手的人來說,說出這樣話好像在意味著什么,哪能輕易說。
夏知景快速接過玻璃杯,喝了一大口,吞咽。
很奇怪的味道,說不清的味道,苦,澀。
還是不習慣。
“你相信,我第一次喝啤酒也就十幾天前吧?自己一個人跑去酒店開房間,就是為了在那喝啤酒,是彌補,彌補自己心里過不去的那道坎。之前鐘姐姐30歲生日,也在那里,可是...”
夏知景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氣喝光了。
“可是當時的我,不肯陪她喝酒。多么想回到那晚啊,去他媽什么狗屁原則,我一定陪她不醉不歸。可是,沒有機會了,永遠沒有機會了。”
“一口啤酒,一口牛奶,攪在一起的味道,如果非得說個明白,用某個詞來表達,就撩人的味道吧!被挑弄,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很奇怪的比喻,對不對?”夏知景望著許見如等答案。
“世界上沒有奇怪的比喻,只有理解不了的愚笨。”
臉上還是面無表情,或許說,他只有無處不在的認真勁。
播放到那首歌了,許見如推薦的《召喚》。
【背景音樂歌詞:可我已不能回去
抵達那些往事
生命就這樣的丟失
在那條蒼茫的林蔭來路
我真的想回來
在我死的那刻】
“那你理解得了嗎?”
“理解。”
夏知景轉回了頭,咧嘴笑,笑得好難看。
她并沒有哭。
有時候覺得是應該哭的,哭給生活看看唄!可是哭不出,憑什么哭啊!
夏知景拿起啤酒瓶給自己倒滿一杯,喝了一大口,死勁吞下,一股作惡的感覺。
“好難喝,還是覺得好難喝。為什么人會喜歡喝啤酒呢?你呢,許見如,你喜歡啤酒嗎?”
“不算喜歡喝啤酒吧。我只是喜歡那種滿鼻腔微嗆又帶著氣泡的刺激,感覺可以把一整天攢下的疲倦都清掃掉那樣。”
“其實喝啤酒這件事,也是仁者見仁的。喝過一口,有人從此不再喝了,有人從此就上癮了。難喝和好喝,都對。酒,苦澀酸甜都有,純粹看心情的。”
“看心情?”
“難道不是嗎?就像有時候吃飯,明明是同樣的飯菜,可是有時覺得好吃,有時覺得難吃,只是心情不同而已。”
夏知景又拿起啤酒,在心底告訴自己,換個心情喝喝看唄!
還是,覺得好難喝。
算了!算了。
夏知景不再喝了,那么苦,那么澀,那么難喝,就不勉強自己了。
他們靜靜地聽完整張專輯。
“為什么樸樹后來會有《平凡之路》那樣的歌呢?曾經說‘我是要做英雄,要吃好大一片天空’的人后來竟然說出‘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為什么呢?”
“人都是半遮半掩地抗拒著,又不得不長大懂事然后做出某種程度妥協的。”
這樣的話,從一個20歲的年輕男孩口里說出來,夏知景說不清心里真正的感受,模糊的一團,奇怪嗎?詫異嗎?震驚嗎?
可是,又好像沒有什么好奇怪詫異震驚的。
每個人都在以個人的最高速度頂級成長著,不是嗎?
因為這個世界總是太快了,從不等待,這讓我們很尷尬。
我們,只是在努力著少點尷尬。
樸樹的2000年,說起來好遙遠哦!
可是,過完今年,就是2020年了呢!
樸樹說,
【那些風雨你也別想去逃避
你就讓他們都去吧
隨著風遠遠去吧
讓該來的來
我們在這里等待
我們就這么唱唱唱唱
都會好的
總會有的
那些風雨
還有陰霾
關于未來
就請你坦然
不要離開
不要離開
都會好的
總會有的】
“都會好的,也總會有的。對嗎?許見如。”
25歲的夏知景問20歲的許見如。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