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教姑姑正在準備著晚膳，打算教林綸餐食五忌，見文月進來報，手里正拿著湯碗，啪嗒地掉在了地上，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姑姑，姑姑，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文月問。
“你再說一遍？”管教姑姑都不敢確信自己所聽到的話，說不定是年紀大了耳朵開始不好使了。
“小主子說她無聊了。”文月頭一點一點地說著，字正腔圓。
僵硬的臉轉而破涕為笑。
神仙保佑呀。
回過神來，“快快快，看看我的箱子還在不在！”
她吩咐了人打開塵封的箱子，那里的綢緞、妝品可是等了許久許久了呀，自從林莞無心妝容打扮后就封起來了，而林綸又用不上，忍不住地躍躍欲試了。
“小姐打算去哪？”
文月想了想，“勾欄所，找娼妓。”
“啊？”
果真是造作了，原本還有所懷疑的管教姑姑點點頭，雖然眉頭一皺稍有難色，禮教不允許小主子做這等事，還是允了。
男裝她可沒有準備，不過，今天她穿回來的那身倒是可以改一改再用，命人合上了箱子，她吩咐文月回去取那男裝樣式的衣服，好久沒有操回老本行了，技癢。
不久后的夜里，林莞就穿著一身寶藍的衣衫，出現在了勾欄所。
瓦子勾闌，棚布遮蔽，佛像壁畫環繞布體，上無蓋，進門即見神樓、腰棚。靠近戲臺的位置已被人占據，林莞帶著文月也不怯場，恢復舊時一擲千金的做派，換了青龍位。
“這是哪家公子啊？”
“看起來像是那兩位尊主中的一位，衣服樣式很相似。”
“他怎么會來這個地方。”
寶藍衣衫，發絲系成辮成七股盤于發冠，套了幽藍玉冠于頂，面目青蓮，舉手投足間皆是教養人家。
哪家公子，這可真是好奇壞了所有的看客們。
“小主子這樣好看。”文月在一旁說，“好久沒見過小主子男裝了，還是那般的英姿煞爽。”
林莞聽了淡淡一笑，沒說話。反而是跟來的林綸站了起來，支起身子問文月，“那我呢，我呢。”一身淺灰的衣衫，飄飄然垂下，著急著問文月，明明才是個小孩子，眉眼間已初具風骨，跟林莞很像。
“小少爺，也好看。若是能坐在椅子上，而不是站在椅子上肯定也很俊。”文月說，一邊想著法子讓林綸坐下來，他們一進來已經夠扎眼了，周圍的人紛紛看過來，這時候最好是低調點。
“女孩子家都喜歡儒雅風流的男子呢。”
“我定是那般人物，對吧，姐姐。”林綸對比了自己，點點頭看向一側。
“嗯。”林莞輕應一聲。
“小少爺，快坐好吧。戲要開演了。”文月說道。
所幸，林綸也很好說話，看到神樓上側旁的樂師們紛紛而出，自己就安靜了下來看著他們每個人，目光就被各種樂器吸引了。
樂癡，可見一斑。
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林莞看了文月一眼，文月便去了后臺。
不一會，便見鑼鼓聲響，今晚的角兒陸續而出，那青龍位的地方多了一素衫丫鬟，見到寶藍衣衫的人先是一驚而后顫顫伺候。
戲曲唱調婉轉，隨故事起伏，看客們漸漸被臺上出場的角兒吸去了目光。
青龍位上，靜待了下來。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你是來看我笑話的？”素衫模樣的人說道，在戲曲聲音的蓋掩下，只有近身的人聽見，她倒了茶伺候著糕點。
林莞唇邊淡然一笑，沒有說話，給了賞銀給帶人來的伙計。
“你說這青龍位的人跟素藍院是什么關系，竟然還讓人帶了個丫鬟過來？那地方若非有錢或者有權是請不來人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沒聽過嗎？好好看戲吧。”
腰棚邊的人不時有人探首關注著前座人的一舉一動，又見素衫丫鬟不斷地犯錯，打破了茶杯蓋，卻沒有跪地領罰，反而看著主人家很是傲然。伙計在一旁還未走，聽到聲響，責了那素衫丫鬟，許是平時被打罵怕了，素衫丫鬟縮了下，沒敢抬起頭。
再來不知寶藍衫人說了什么，隨手又是一枚賞銀，伙計的面色和緩了許多，面容笑呵呵的低頭出了去。
“你也坐下聽完這戲吧，這里雖然不是能說事的地方，但也無人能擾。”林莞說，看了素衫的林婉青一眼。
待那伙計走后，林婉青也無了懼怕，坐了下來，自己還倒了茶水喝，像是渴了很久，喝了三大杯才停下。
“姐姐，她是誰啊？”
“故人。”林莞說。
“是壞人嗎？”
“不是壞人，是姐姐認識的人。”
“可她......”文月聽了，要糾正，不是很喜歡不是壞人這四個字。
“推了我下水，也騙了目睹事情的莫梓涵，處處致人死地，到頭來一場空，也報應了，倒不是壞而是可憐了。”林莞說，“就不壞了。”
拿著茶水的手停了停，“你果然都知道了。”
“只是不得不知道罷了。”
“所以那天大婚的大火與你有關？”林婉青都是從旁人處聽來，說是莫梓涵被少奶奶上了身，在婚堂上傷了許多人。
京府都破敗了，她人卻在佛國，似乎沒有影響。
“你那天為何不在？”
“云香死的蹊蹺，有人告訴我知道內情，莫梓涵刺傷了我，在院內修養，誰知府里竄進了流民，勒我索要錢財。我其實都在府內，那場大火引來了官兵，救了我一命。”林婉青看了對面的人一眼，看不出什么鬼怪上身的痕跡，但她的身邊站著文月，衣著皆上品。
“你真的是林莞？”
寶藍衫的人沒答，“還是看戲吧。”
佛國也愛戲曲，勾闌與京府比雖小了些，可也滿座鼎盛了，臺上是《玉蕭女》，情節跌宕，講了因果循環。
林婉青已飲了半飽，嘴邊諷刺，“這說的不就是張家嗎？因果報應，結果自取滅亡。”她呵呵地笑，似乎有笑林莞又笑自己的意思。
“只是沒想到，玉蕭女會是你。”林婉青說，“而你現在贖我身，又是想做什么？我可沒下毒害過你。你來這，究竟想做什么？”
林莞答，“替個人辦事。”
“什么人？”
“也是故人。”
“誰還在乎我生死，張家人、林家人都死絕了。家破國滅，還有什么故人。”
“便是有那么一人，他不方便，我便來了。”
林莞徐徐說，不慢不快，“聽完這曲吧，我還是很想看到大團圓的結局的。”說完，指尖扣在了桌子上，饒有興致聽曲。
臺上，認出前世之人相擁而泣，前世玉蕭女的青樓身份與良家公子受阻礙，而當世御賜之恩，官員義女才與了良家公子有了美好的結果。
“因果循環，倫理報應，也只有戲曲才是這般模樣了。”林婉青說，昔日的怨氣都在了這句上。
林莞微微皺了眉，皎白臉龐暗淡了下。
說好的看完結局，林莞便起了身站了起來，“走吧，這結局不好。”
他們起身而走，林綸略留戀奏曲的樂隊微微舍不得，見姐姐們都起身了，只好也起。文月隨著林莞而出，青龍位上只剩下林婉青一人。
不是要報復我嗎？這贖身后又扔下一人，是怎么回事？
林婉青心里不是滋味，從勾欄追了出來，這明顯是要讓她活著，可她明明害過她，不明地問，“你為什么幫我。”
林莞轉身，見過之前驕縱的樣子，不是很適應她的破敗，“看不慣罷了，沒有什么為什么。文月。”伸了手，文月遞了一袋子的銀兩，“也不想在這里還會見到你。離開這里，越遠越好。”
丫鬟打扮的人，沒想到有朝一日身份會對換。當日張睿恒大婚，她輾轉聽人說起那日事故，面前的人帶著舊魂毀了整個張府。
她看向她的眼睛，雖然沒有挑明，可那里頭有著淺淺恨意。
未必不是真的。
而林莞雙眼里卻有釋然，這是她不能解的事。
“你真的不要我的命。”
“要來做什么，比誰值錢嗎？”她反問，曾經也有人拿自己一命換三人性命，可那局里，誰輸誰贏該怎么斷。
林莞拿了那袋銀兩放進林婉青手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出現在這里便是了。”
“若我是你，我定與你做相反的決定。”林婉青說，伸手要拿那袋銀兩。
林莞按下。
“反悔了？”
“在此之前，你還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莫梓涵，你為什么后來放了她？”在林莞的多次夢境里，她都見到了莫梓涵在最后的關頭被救出的模樣，而那打開石壁口的是林婉青身邊的貼身丫鬟。
“你想要我說什么答案？”林婉青說，“有時候人都想問個答案，可自己心里明明就已經有一個不能改的。你說，我說了有什么意義。”
許是在佛國也有段時間了，看事情不再簡單，人也變得釋然了些。
“你想要別人善，可別人未必是你想的那樣的。”
林婉青說，唇微楊，笑話她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