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頭媽媽見來人氣勢強沒將主人家當回事兒,身邊又帶了個身份不差的小男孩,氣質著裝都不像丫鬟婢女的模樣,不自覺地起身讓了座。
想必是哪個權貴人家,不便得罪。
明明感覺像是來找茬兒的,可她卻坐下吃了茶聽琴,沒多說一言。身旁的小男孩更一點也沒有生人勿近的氣息自然地進了林莞的身邊,拿了那本琴譜自己摸索著彈,人雖小,可技藝不差。
彈錯了便回頭讓林莞教,林莞摸摸他的頭發,臉上帶著笑。
冬雪見園內和諧共處,不會如上次罵喋松了口氣,讓人送了些糕點來,自己親自伺候著,恐出亂子。
二爺吩咐封園,可這兩個都是不在入園名單內的,她心里愁,不知道該如何婉轉地送客,但見林莞比以往興致都高,便想還是以二爺吩咐的,她要什么給什么作為首慮吧。
這么想著,怕又有人亂闖,她趕緊讓人看好門。
屋內,緩緩檀香升起,微微輕紗拂動,文月坐了下來,看著那方古琴,比起林府的差了許多,但能吸引了小主子,恐怕也有一番造詣,更何況這軒意園是張家二少爺的起居地,能放她在房內必有緣由。
接過茶杯,拂去沫,她靜靜等著。
“姑娘。”興許是吃了茶點,文月語氣也和緩了許多,“專研琴藝,是否會譜列子御風?”
“會一些。但不熟。”林莞下意識答。
下等丫鬟出身會琴已稀奇,文月本想看看她在園內是什么身份,這一問,文月自己驚了些,但沒說話,臉憋著紅。
“列子御風?這,我沒聽過,我想聽姐姐彈。”
“好,但只能彈一小節,還有個小條件。”
“好呀好呀~姐姐說。”
“一定要做好孩子孝敬爹爹,姐姐就說。”
“我肯定會孝敬爹爹的。”
文月原本低著頭,抬頭看了看他們,見自家的小少爺小臉蛋嘟嘟地在那膚若玉的人臉上輕輕抿了口,她才點點頭,像是結了約,才答應。
這......文月放了茶杯,余眼看了看他們。
“真可愛。”
這小人兒的笑容真的是不忍心拒絕呢,林莞纖長指覆在琴上,手臂上的輕淺傷痕隱隱可見,淺淺風從袖中過,琴意凌風而上,原低沉奏鳴,漸漸起伏跌宕,快活恣意,慢慢又落下,泛起湖面漣漪,引花而落,隨流水而去。
雖不是曲中人,但卻聽了曲中意,仿佛在山水游蕩。
文月聽了,不由得打量了她,手指節抓在椅子把上隱隱泛白。
記憶里,這列子御風難,難在于無琴譜于世,現存的皆為后人所撰,管教姑姑在教的時候也只是口傳,一章節一小段地教授,年紀大了些,難免會有記錯的地方,于是有時候一個小節都能重復個五回,才說得清具體的譜調。所以教得很慢,當時教的時候文月伺候在側。
小主子當時一直說難,討要琴譜,但管教姑姑卻不給,后來管教姑姑才跟文月說若是給了容易了,自家小姐就沒耐性坐著了,會尋思出府,于是一直口述,而小主子不知。
旁人或許以為新曲,可那彈錯的地方,卻是管教姑姑曾經教錯的......
她是什么人?
文月愕然地看向她,再笨也知道,能在軒意園如此暢意不受約束的只有一人,甚至還想起了當時張老太太遣她扶張二少爺起身,又那么巧地在她出現后,又有了那道風花雪月。
之前張府頻頻地辟邪驅鬼,每個人腰間都是八卦葫蘆,難道......
半曲罷,余音繞梁,未盡意,“只會這些了,后面的記不是很清楚。”憑著記憶想起管教姑姑教的,只會前半而后半未熟就離家了,一直要找管教姑姑討要琴譜的,說著說著就忘記了。
正要說自己其實琴藝一般,可抬眼,面前的人卻看著她像是要哭了……
“文月,怎么了?”林綸問。
“沒,看小主子高興,文月也高興。”睜睜地看著她落淚,手里的茶放下已不穩傾斜出些。
林綸眼睛睜的老大,轉眼看文月,叫道,“文月,我高興了,可你為什么要哭呀。”他趕緊放下手中的琴譜,著急地尋到文月懷里去,拿了衣袖給她擦眼淚,邊擦邊說,“疼疼,不哭,不哭。”安慰人的功夫像是與生俱來的。
“沒事的,不疼。”文月起了身問,眼里星星斑點,帶了笑,“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答,“莫梓涵。”
“那父母?”
為何文月會關問她的父母,難道?
“雙親不在了,從小在這府里大的。文月姑娘為何哭?”
“想起了故人。”
故人?
剛剛對于他們一行人愿意留下,林莞高興,像是有人陪她解苦悶了,可聽了這話,林莞卻站了起來,說是叨擾了客人,待二爺回來再讓他們過來,一個丫鬟不應該反客為主,便讓冬雪送客人出去,沒有半絲的安慰,還轉過了身。
“梓涵姑娘,為何送客……”
“本不是主人家,不應未經允許留人的,還惹姑娘哭了。對不起。”對不起是真的想說的。
冬雪起身要送,文月幾步上前。
“主子!”
背后的人喊,“主子!”
聲音凄愴帶著悲,跪了下來,旁邊的梳頭媽媽見其才三刻的時間就變了模樣,有些不知所措,站著躊躇,坐著如坐針氈,索性站了起來。
不知道這姑娘為何叫白衫姑娘主子,明明這白衫姑娘只是這軒意園的客,主子另有其人。
“文月姑娘,或許認錯人了,什么主子,我只是個丫鬟。”她說,冬雪在一旁也莫名。
平時文月進府,因二少奶奶去世的緣故,進園總是冷臉,卻對面前人稱主……連二爺好像也是……這梓涵姑娘跟凌宜一樣難道……會魅術?!
“我是跟著您長大的,能不知道嗎?那凌宜絕對不是正主,可您是啊。化成灰我也認得,哎呀,呸呸呸,我著急亂說了。我的意思是說,是說......”
文月呀,怎么聽了琴就能認出?
林莞沒想明白,堅定自己不能認。
但是不出聲,文月在身后邊說邊還哭,“主子,您是怪老爺不愿來張府見您最后一面嗎?您走后,文月回了林府,老爺傷心,姑姑傷心,天天月月年年地念著你,都不說你不在了。每年忌日也未曾拜祭,都是當你還在每日如昔,老爺到現在,連文月到現在也會時常到您的居室坐著跟您說話,可你好狠的心啊,竟然都不回來看我們。”
我.....
“姐姐是你欺負文月嗎?不然她怎么要跪下啊,還哭得傷心,你為什么不理她!”小人兒第一次見文月哭得如此傷心,而她說話的人,卻一直背著她不理。從文月的懷里掙扎開,到林莞的身邊去,見自家人被欺負了,盡管喜歡面前的小姐姐,還是伸手打了她。
孩兒的力氣軟綿綿的,一點也不疼,文月趕緊說,“小少爺,不能打她。”
“她欺負文月,爹爹說了家人是不能侵犯的。”說了,還哭著小鼻子說,“姐姐,你別欺負文月了,我喜歡你,但文月是家人,你無緣無故為何欺負她。”
林莞聽了,看著腳邊扯著她衣袖的小人,蹲了下來,聽見他說了林堂的話,那話林堂也對她說過,當時文月八歲進府,他就是這么對她說的,結果從林綸的嘴里說出來,那音容很難不讓人想起過往。
她摸摸他的臉,說,“男子漢,不能哭。”
“文月姑娘,也不要哭了。”
“姐姐,你沒生氣。”
“沒有,快讓文月姑娘起來吧。”
滿屋剛剛還琴聲漫漫,現在卻彌漫哭聲,冬雪提心吊膽地見狀不對,差人報。
“文月是家人,誰也不敢也不會欺負她的。”林莞低聲說,抹了他的眼淚,笑了笑。轉身看了文月,“文月姑娘,或許你不知道張府里三年內起了兩次火,禍了續弦事,每個人都祈符咒辟邪,而那個邪就是二少奶奶。凌宜魅主,也說是少奶奶附身。如果是她,聽見每個人如此咒罵她,還愿意禁足在這軒意園嗎?”
“再者,會不認你們嗎?”
“可是.....”文月還想說。
“掛念舊主心切,我能明白的,但文月姑娘認錯了,你細細看看我像嗎?”
文月認真地看,見她如青蓮凈,小主子卻是嬌艷的,可人不似,做的事情,甚至連錯處都巧。
“冬雪姐姐,幫我送送他們吧。”
“主子,你忍心嗎?你可知道前廳,姑爺他......”
“不用說了。”她打斷了文月的話,“冬雪送他們出去吧。”
文月失望跪坐著,淚珠布滿了臉,模糊了視線。她話音剛落,林綸到她身邊扶她起身,或許是哭得厲害了,站起身便覺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