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初醒，在軒意園被禁足，四方天地，沒有一處可多踏一步。

　　每到深夜必想起林昆山一夜，又見手中血，起身背脊已汗淋淋。軒意園外都有內(nèi)衛(wèi)看護著，盡管流民在外亂竄更甚以往，卻未撼動京府根基。

　　可聽著來人一言半句的，卻是多些時日都未必能見得到張睿恒了。

　　“姑娘，今日晨起得早，鯉魚池里的荷花已經(jīng)開了，露珠此時最盛，不如去看看？我們幫你梳妝吧。”冬雪說，拿著木梳將她帶到了銅鏡前。

　　“好啊。”倒數(shù)日子的時候，時間就是難熬的，冬雪看出她不開心，想著各種趣味吸引她。她懂的旁人的心，所以都沒有拒絕。

　　冬雪帶來了梳頭媽媽幫她梳發(fā)髻，“姑娘心喜什么發(fā)髻，老婆子可都懂一二哦。”媽媽有禮地問道。

　　“都可以。”

　　媽媽聽了，很是開心，第一次聽見沒有要求的主子，那就可以自行發(fā)揮了。

　　她仔細斟酌了她的臉型氣質(zhì)，梳了半螺，剩下的發(fā)絲垂在背后，“姑娘，清姿，繁復(fù)了反而搶風(fēng)采了，這樣便好看了。”她梳整齊了她的額間碎發(fā)，見鏡中姑娘低垂著眼睛，眼里微微哀愁。

　　此刻的莫梓涵細想著昨日“莫梓涵”的行徑，原她的視線還在一片綠茵樹叢里，緊接著便急腳步地跑，視線里跳躍，最后到了林婉青住著的馮翠園，外屋里坐著許多的人，而她不管不顧向著林婉青而去，那一瞬間她又對上了林婉青的眼睛，似乎與身體里的人有了共同的意識，她聽見林婉青哄騙說前方假山落石讓她躲起，接著她被帶進了一石洞里，林婉青身邊的丫鬟還跟她說，數(shù)到一百，等危險除了便可出去了。

　　石洞就被他們堵了起來，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那石洞里的黑，在里頭餓了七天，數(shù)到一百也沒人來帶她出去，手都摳破了石頭壁出了血，嗓子喊到最后都啞了也無人應(yīng)。

　　她看到了她最后的絕望。

　　“姑娘，在想什么？”有人碰了碰她的肩，她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發(fā)現(xiàn)媽媽已經(jīng)幫她梳好了發(fā)髻，“姑娘，梳了好看的發(fā)髻換上好看的衣裳，心里應(yīng)當(dāng)愉悅才是，我婆子是不信那些女為悅己者容之說，更信女為己而容，姑娘，你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多美呀。”

　　銅鏡里，她看著比之前瘦麗了許多，退去了少女的稚嫩，她越發(fā)地如前世那般了，只是眼眸里少了些涉事未足的光，

　　“媽媽說的是，您手藝也好。”

　　“那是當(dāng)然了，不然怎么張府有大小喜事都喜歡找我呢。姑娘，你如果喜歡，明兒再喚我來。”

　　冬雪見其說話讓她高興了，點頭讓身邊的丫鬟去備多些碎銀，主子說了，他不在的時候，必須讓她時時刻刻都無憂。更何況千金難買高興，想想，又讓人備了糖果蜜餞讓媽媽帶回去。

　　待梳頭媽媽走后，逛了一圈院子，莫梓涵坐在鯉魚池邊，有心無心地灑著飼料。

　　“他昨晚來過是嗎？”她問身邊的冬雪，冬雪寸步不離，一直在她身邊。

　　“來過，呆到天亮見姑娘熟睡了才走的。”冬雪答。

　　“他為什么不叫醒我呀。”

　　“估計是不忍心打擾了姑娘。”冬雪答，自從漁村回來后，這莫梓涵便像軒意園的小娘似的，她默默地震驚，但是表面沒說半句。

　　而莫梓涵突然好奇，“你會覺得我是第二個凌宜嗎？府里的閑言碎語我都知道了，不知何時開始，他們就開始說我被少奶奶附身了，像忌憚凌宜那樣，眼神都變了。”被鎖在身體里，她都看見了。

　　“那如何呢？二爺喜歡便好。”冬雪說，知曉長久安寧才是自己的處身之道。“姑娘不必理會旁人說的話。”這府邸的墻也要封起，園周圍也沒有閑雜人走動了，誰還敢來碎嘴。

　　“他這么做......”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想好的。

　　繼而想起了他說的，從很早之前便認出了她來的事情。

　　終歸他就是良人。

　　她眼底微微欣喜，等著他回來，日子掰著數(shù)，掰著算，每日梳頭媽媽都來的早，又帶來許多的新衣服給她。

　　可張睿恒總是沒來，她高興不起來。

　　“姑娘，要派人帶口信給二爺嗎？”冬雪問。

　　“不用，他為貴人辦事，諸多不便的。”她淡淡笑，酒窩里從容，“他從來都不騙我。”

　　“姑娘......”冬雪欲言又止，終是不放心讓人帶了口信給張睿恒。

　　三日后的入夜時分，小廝推著門進了來，幫后頭的主子照路，他衣袂飄然，腳步急但世家風(fēng)范猶存僅衣擺輕踢飛舞。一進軒意園便見莫梓涵在不遠處的亭下，手里放了些飼料，引起錦鯉咕咚躍水面。

　　“二爺。”守在她身邊的冬雪先叫了一聲。

　　她轉(zhuǎn)了身，依靠在欄桿上的頭抬起，轉(zhuǎn)眼對他笑，笑出芙蓉美色。

　　未等他走進，她先站了起來，伸手就給他看，“木頭，你看冬雪好本事，竟然能做只能以假亂真的木錦鯉出來，比起笨文月手巧多了。你看，多好看。”她拿在手心里，遞到他面前。

　　他無暇顧及鯉魚美，摟她進懷里，“怎么不說想我，念我？”

　　又來了又來了，這與之前冷冰冰的張睿恒可是太大落差不同了，他現(xiàn)在的情話怎么綿綿不斷的，像是在哪里拜過師學(xué)過藝似的。

　　換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怎么回來了？”

　　他說過，等她想見他了，就會來。

　　她都還沒有提筆寫信呢。

　　“你都不念我，只有我自己來了。”

　　“胡說，我就想你了。”

　　聽見他胸膛一聲，笑了起來，隨后掃到了亭子里擺著的餐食，一口未動，“用膳了嗎？”他問道，眼神已有些責(zé)問意思看向伺候的人。

　　“正要吃呢，顧著看蓮花了。你陪我嗎？”

　　“當(dāng)然。”

　　他隨她進亭子，牽引并肩坐一側(cè)，她遞筷子給他，他遞碗給她。

　　吃食禮儀上張府一向講究，講究不言不貪，以往到了她這都是南疆習(xí)性，愛吃什么夾什么，喜歡邊吃東西還喜歡說話，而現(xiàn)在她只夾面前食，溫婉一笑又將他所喜的藕片放他碗里，靜靜地嚼著。

　　反倒是他開了口，“在后廚里都吃些什么？”

　　她剛吃了口菜，放下碗筷，“粥食小菜，挺好吃的。”

　　“好吃？”張睿恒想起那日她在客棧說的話，她可是說過，日日都吃不飽。

　　他拿起了湯，吹了熱，將湯匙放在她嘴邊，她喝下，“還是木頭最知道我喜歡吃什么，這一桌子看著讓人食指大動。”

　　又拿了個馕沾了些湯汁給她試。

　　“好吃。”

　　又有些想哭。

　　之前她病久了，吃什么都無法下咽，好久沒有同桌吃飯過了。

　　“別光給我夾呀，你也吃呀。這個是我做的，我呀，學(xué)了不少菜式呢。”

　　“好。”他試了試，的確，“鮮美。菀兒廚藝長進了。”

　　或許吃了不少苦，在后院磨生存才得來的手藝，想到這，又想起紅白面譜說的她已經(jīng)來這兩年的事情。

　　蹉跎了不少的時光啊。

　　“好吃。”他說道。

　　她滿意地點點頭，可手卻沒有多動一筷子，反而摸了摸他腰間垂下的穗子，似乎有話說卻不說，過會看見他留意到她手尖動作了，她燦燦笑說，“睿恒，陪我喝點桃花釀吧。”

　　從冬雪那里聽說了，這三年間，這軒意園可專門放了一個放酒的窖子，里頭堆滿了各地各方的桃花釀。

　　張睿恒本就不能喝，這酒為誰留的，她心里清楚。

　　“不，今晚你不能喝。”張睿恒竟然不許她喝。

　　“嗯？”，“為什么呀。”小鼻子皺起，有些不高興了。

　　他捏捏她鼻尖，“帶你去一處。喝醉了便瞧不著。”

　　“什么呀，神秘兮兮的。”

　　“這碗湯喝了，我們就去。”他又遞到了她的面前。

　　“我看出來了，你是變相地想讓我吃多點，才說的對吧。”她真的沒什么胃口，但是酒窩里淺笑，“不過也成，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天天兩大碗地吃。”她若有期待。

　　“兩大碗，那不比農(nóng)莊的豬還能吃？”他說。

　　哼。

　　“你不就是希望我像豬一樣吃嗎？肥肥胖胖的，圓滾滾的，大飯桶似的。”她站了起來，鼓著臉蛋，學(xué)飯桶，自己說著說著還笑了，到他的面前，“這樣好看嗎？”

　　他耳邊微微紅，愣了愣，“好看。”如幼時心悸。

　　“這夜不太夠。”他說。

　　“什么？”她消了腮幫子，看見他瞳孔里隱隱狡黠，這目光她有些熟悉，被他這么看著的時候，那個夜晚肯定就不太平了，她頓時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怎么他就突飛猛進了，這到底是哪里學(xué)來的哪里來的！

　　怎么變得如此直接了！

　　找個機會得好好審問下！

　　她笑笑，拿起碗，咕咚咕咚地下肚，“走吧，不許食言。”在他的注視下，臉頰微微紅，“你別這樣看著我了。”

　　眼睛促狹了起來，微微暖意，“相公看著娘子，為什么不能看。”

　　好吧。

　　這世道都是誰臉皮厚些誰占理的。

　　其實去的地方也不遠，就在府邸內(nèi)，幾個輾轉(zhuǎn)便到了，門口寫著棠園。

　　“是什么地方啊？以前沒見過。”

　　他牽著在前頭領(lǐng)著，推開棠園門進了去，夜色上白色精靈跳躍，驚詫滿目，經(jīng)驗時光。園內(nèi)是片海棠花海，幾陣風(fēng)吹著，卷著地上落英紛飛，靜謐時光，瀲滟月色。

　　記憶中，那是恒武的落花水月間才有的景象。

　　她記得，她在那樹下與他執(zhí)手，“此生你我，不棄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