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滿是烏青的雙臂,袁潤方心中不由想道司馬照斌真是自己罕遇的強敵。
這一刻,袁潤方有些后悔——當初他在涅音寺作為一名俗家弟子修習時,他的師尊曾建議他兼修一套輕靈身法。
師尊明言他若是專攻于掌法,日后遇上手持兵器的高手難免要吃虧,若是配合一套輕靈的身法使用“辟邪大悲掌”,效果便會大大不同。
可惜當年的袁潤方卻是聽不進去,且堅信自己能憑借至剛掌力挫敵。
今夜,他終遇一對比他雙掌更結實,也更強橫的雙锏。
司馬照斌與吳云超不同,他的武功注重于“力”,巧的是他今夜的對手也是一個橫練高手。
兩者武功相近,占取先機便顯得尤其重要。
袁潤方與司馬照斌同時出招,皆欲搶占先機。
“啪!”
只聽“辟邪大悲掌”與鐵锏再次硬擊,袁潤方、司馬照斌的身子皆是止不住的向后一晃。
袁潤方強忍住體內的翻騰血氣,咬牙向前,奮力揮出第二掌!
先機已得!
可是,司馬照斌卻是突地雙锏并舉,居然穩穩夾住這劈面而來的一掌!
——上當了!
袁潤方急欲抽回手臂,卻發現自己的手臂仿佛竟與對手的雙锏仿佛長在了一塊兒,任他如何發力也是動彈不得。
此技正是司馬金龍的成名技——蛟龍纏!
下一刻,司馬照斌忽然身形一轉,竟是側身空翻跟頭,他不僅翻的極快,“蛟龍纏”也隨其不斷變換架勢!
袁潤方面色一沉,連忙照葫蘆畫瓢,緊跟著開始側翻跟頭,其速度與方向竟與司馬照斌如出一轍,那只被雙锏牢牢鉗制的單臂,也隨著“蛟龍纏”的變化而相應做變。
驟然。
司馬照斌身形一頓,接著又換成反方向側翻。
見狀,袁潤方心里已將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邊,卻又不得不照模作樣地接著翻跟頭。
一時間,場面竟顯得頗為滑稽,但有識之士卻不難看出袁潤方正處于何等危機之中——袁潤方右臂被“蛟龍纏”所制,若不跟著司馬照斌一般的翻跟頭,并隨著雙锏的變化而改變手臂姿態,他的右臂必被那強烈的扭轉之力硬生生擰斷!
無疑,袁潤方已陷入極度的被動之境,此刻更無下盤穩固可言。
是以,司馬照斌猛地再次停住身形,借勢將雙锏向下一壓,袁潤方的身形也被帶的向下一沉——趁此時機,司馬照斌便是飛起一腳,正中袁潤方腹部。
袁潤方倒滑兩丈,只感到喉頭一甜,那一口吐血已然到了喉間。
他的手臂雖已擺脫“蛟龍纏”,但危機尚未解除——司馬照斌絕不會放過如此良機,大步飛躍間,一锏劈向袁潤方天靈,另一锏又斜打其左腰。
局勢立轉,但處在劣勢的袁潤方其實仍有接下這一招的實力。
可是,他沒有去接這一招。
他知道即便自己接下此招,也只會陷入更被動的局面。
于是,他決定賭!
賭命!
賭司馬照斌比自己更珍惜命!
司馬照斌有兩枝锏,袁潤方亦有兩只掌。
兩掌已出。
一掌如神斧開山般強搗雙锏的殺招,另一掌則是藏于后招之中,竟是準備與司馬照斌同歸于盡!
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類人,他們不管自己是否有錢有勢,卻可以在碰到敵人之時擺出一副光腳不怕穿鞋的態度,就好像他們真的一無所有,活的只剩下命和膽。
碰到這樣的人,大多數人都是能避則避。
司馬照斌果然收回殺招,轉而提锏抵擋——他是將來的聚雄幫幫主,為什么要和凜風夜樓一個小卒比命短?
——賭對了!
袁潤方即刻雙腕倒翻,先后抓住司馬照斌的雙锏前端,接著又是兩臂向外一擴,兩人同時胸門大露——局面頓成為雙掌與雙锏互相牽制,誰也奈何不得誰。
不過,司馬照斌或已技窮,但袁潤方卻還有一招——保命一招。
他倒吸一口氣,接著便飛身向前,竟是用頭撞向司馬照斌面門!
司馬照斌登時怔住——鐵頭功?
砰!
這一擊直撞的司馬照斌鼻口濺血,幾乎當場暈眩。
電光火石間,袁潤方已松開雙锏,同時欺入近身,兩記重掌隨即印在司馬照斌胸膛與小腹!
這一次,換作司馬照斌倒飛出去——而且這一次,他是真的暈死過去。
袁潤方這才雙膝一軟,如面條似的跌坐在地,心里直呼這一戰的兇險。
————————
“咳!”
倪煜晨倚劍半跪于地,緊跟著又嗆出一口血。
三丈開外,司馬金龍直立如松,甚是神閑定氣:“聽聞倪煜晨乃是凜風夜樓中的第一員智將,想不到武功造詣同樣不俗。”
倪煜晨冷笑道:“可惜仍不及司馬幫主一半修為。”
司馬金龍笑道:“你若能一心于武道,日后尚可進境。”
——日后?
倪煜晨聞言苦笑,所謂的日后之事都不過是今夜以后的事。
“金璐輝何在?”
司馬金龍的虎目掃過整片戰場,沉聲道:“他自己不出戰,卻叫你們這些雜魚出來送死?”
不遠處,金日騰半伏于地,聞言便是緊緊一咬牙,正想要持劍起立,卻是腳下一軟,又是“嗵”地一聲跪倒。
就在方才,他趁著倪煜晨對戰司馬金龍之時忽然出劍偷襲,結果偷襲未成不說,如今反而比倪煜晨傷的更重。
“老夫再問一遍,金璐輝何在?”
司馬金龍環視全場,如同巡視山頭的猛虎。
“原來凜風夜樓竟是綿羊當家,群狼墊腳么?”
赤裸裸的羞辱。
也就在司馬金龍說完這句話之后,人群中終于站起一人。
是夏逸。
他終于暫且穩住傷勢,終于再次握起染血的昊淵。
后方,龐昕宇雙拳緊握,雖然參戰之心,但也知道自己或許內力尚可,卻沒有練過什么登堂入室的武功。
他不想也不能拖住夏逸的后腿。
可是,夏逸又何嘗不是有苦自知?
此刻,他只恢復了六成功力,若是單打獨斗,恐怕擋不住司馬金龍三十招便要落敗。
可是金璐輝未至此處,場間能一阻司馬金龍之人除了他之外,還能有誰?
“還有我。”
但見一道紫影自天降下,穩穩落在夏逸身旁。
來者面如紫玉,立于人群之中真如明珠一般耀眼。
夏逸怔了怔,動容道:“我想不通。”
男子輕瞥他一眼,徐徐道:“其實我也想不通為什么要來。”
夏逸笑了:“因為情義。”
男子也笑了:“師兄弟的情義。”
司馬金龍忽然冷笑一聲,似有深意地說道:“想不到六扇門的傅捕頭竟會來蹚這渾水。”
傅瀟道:“既然知道我是朝廷中人,司馬幫主還敢對我動手不成?”
司馬金龍卻是面不改色:“我老夫為什么不敢動手?傅捕頭難道不知老夫的背后又站著哪位人物?”
傅瀟笑道:“你不必出言威脅,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你身后之人的身份。”
司馬金龍森然道:“你既然知道那位人物的身份,你還敢對老夫動手么?”
傅瀟淡淡道:“所以我今夜并非為了針對那位大人物而來,而是聽聞司馬幫主聚眾械斗,才特來維護治安。”
司馬金龍目色漸冷,道:“傅捕頭果然不愧是柳大人的親信,這信口雌黃的本事倒是如出一轍。”
傅瀟悠悠道:“我再說一遍,我今夜前來只為調停凜風夜樓與聚雄幫的械斗之事。
司馬幫主若是愿意率眾退去,我也樂得清閑,要不然……”
司馬金龍冷聲道:“要不然怎樣?”
傅瀟不再接話,只是在漠然亮出那柄赤紅短劍,上前與夏逸并肩而立,正與司馬金龍相距三丈。
三丈之間,一種名為殺氣的無形之物已然彌漫全場,再也容不得他人踏足此域。
說時遲、那時快!
傅瀟驟然出劍——比之吳云超的快槍,傅瀟的短劍更多幾分靈巧。
劍,直刺司馬金龍咽喉,毫不留余地——對敵人不手軟,對自己也不留情。
同一瞬間,司馬金龍雙锏齊揮——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在傅瀟的劍刺中司馬金龍之前,他的雙锏必將先一步打碎傅瀟的雙肩。
可是一柄把橫貫而出的雪亮刀芒,卻在這瞬間硬生生擋下司馬金龍的雙锏。
傅瀟立時身軀一沉,身軀如同忽然重了幾十斤一般下墜,手中短劍同時改刺司馬金龍丹田。
同一時刻,夏逸不顧雙臂被司馬金龍雙锏之力所壓下的劇痛,挺刀硬進。
面對師兄弟二人兩路夾擊,強如司馬金龍只能阻擋其中一處——死或者功力盡廢。
這本是極危的處境,司馬金龍卻在危險境況中笑了。
數十年來,人們只知他一對金锏的厲害,卻不知他的身法造詣同樣不俗。
他腳下一滑,借著夏逸這一刀之力飛退而去,仿佛一條靈活的細蛇。
但司馬金龍實在小看了這對師兄弟,也實在小看了他們的配合——夏逸低吼一聲,狂亂的刀風繼續糾纏著司馬金龍的雙锏,而傅瀟則是趁勢輕輕一踏夏逸的小腿,如低飛的燕子般貼地滑來,短劍依然直逼司馬金龍丹田!
司馬金龍果斷提腿踢向傅瀟使劍的左手之腕,但傅瀟的反應也是絲毫不慢,只是手腕一翻,這一劍已刺入了司馬金龍小腿!
且在電光火石的攻防轉換之間,司馬金龍那對金锏已然夾住昊淵刀——袁潤方若能見到此幕,必然要驚叫出聲。
由司馬金龍這位創造者使出“蛟龍纏”,其威力與司馬照斌使出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死!”
只聽司馬金龍一聲厲嘯,灌注著“蛟龍纏”之力的雙锏已引著昊淵刀砍向下方的傅瀟!
斷頭之危已在咫尺,傅瀟果斷棄劍倒退!
傅瀟甫退,司馬金龍即刻松開昊淵,一锏橫掃,逼得傅瀟一退再退,另一锏則順勢捅向夏逸面門。
夏逸揮刀下劈,以攻為守!
可是,司馬金龍忽然一聲暴喝,竟憑深厚內力將那柄刺入左腿的短劍硬生生逼出體外——倒射出的短劍直射夏逸,劍柄不偏不倚正中其心坎!
夏逸忍不住嗆出胸腔中那口悶血,急忙倒退,且在這中招的一霎那豁盡全力,揮刀疾退。
他深知自己若是貪戀勝不退,必要在三招內死于司馬金龍锏下。
慌亂之中,夏逸卻沒有忘記以腳尖一挑那柄掉落的赤紅短劍,正巧落在傅瀟身前。
但司馬金龍不會給夏逸喘息的機會——夏逸退,他便進。
招式往來間,那雙金锏始終不離夏逸面前半尺——這半尺亦是夏逸與死亡的距離。
只是,司馬金龍負傷的左腿畢竟拖慢了他的身法,要不然他豈會跟不上已負重傷的夏逸?
重握短劍之后,傅瀟即刻改抄司馬金龍后路,打定主意要這對金锏前后分離。
這一招果然奏效——得益于司馬金龍分出一锏對付身后的傅瀟,夏逸終于得到稍作喘息之機。
他微做回息,又再次參入戰團,與傅瀟前后夾攻強敵。
這一刻,“輝日劍”與“映月刀”合璧!
綿密不絕的刀光劍影,幾乎令司馬金龍生出一種錯覺——他簡直以為自己正在對戰青年時期的閑云居士。
由傅瀟與夏逸兩人分開使用的“輝日劍”與“映月刀”,自然不比閑云居士一人使用那般天衣無縫,但是由兩個人分開使用的兩門武功,自然也具備一個人無法做到的優勢。
五十合后,司馬金龍已招式漸亂,竟是略處下風。
司馬金龍明白自己若是再不變招,頹勢便是再難挽回!
是以,他豎直右手中的金锏,那枝左手锏則呈倒握之狀,以自身右腿為軸,如旋轉的陀刃般急轉而起。
如此兇勢頓令傅瀟的短劍無隙可乘,其中一枝锏則正中昊淵的鋒刃,震的夏逸雙臂發麻,幾乎當場脫刀。
就是這么一個空當,司馬金龍已將那枝左手锏已換回正握,直攻夏逸中路。
——以師弟此刻的狀態,絕對受不了這一招。
傅瀟深明這一點,所以他強自縱入刀锏之間,猛地一劍刺出!
可他這一劍畢竟蓄力不足,又豈能擋下司馬金龍的重锏?
果不其然。
司馬金龍一锏強行震退迎面而來的短劍,長驅直入般命中傅瀟腹部!
一口難以壓下的血箭,自傅瀟口中奪口噴出,身軀亦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飛去。
然而,一只左手卻在牢牢抓住他的手臂,如甩鞭一般將其猛扯而回!
又是夏逸!
憑借一退、一進的合勢,傅瀟飛身一劍自空而落。
下方,夏逸急舞長刀挺進,正與傅瀟呈上下之勢擊司馬金龍。
“來!”
司馬金龍下盤一沉,雙锏齊出——一锏迎劍,一锏截刀。
——就是這時候!
夏逸目光閃爍,忽然提膝而起——傅瀟似與他心有靈犀,又是一腳踏在他大腿上,借勁一蹬,凌空翻至司馬金龍身后。
然后,刺劍!
奇招——司馬金龍受傷的左腿,已不容他在第一時間轉身迎擋這角度刁鉆的刺劍。
于是,司馬金龍的左肩立穿!
因為這一劍,司馬金龍的單锏再也無法扛住夏逸的刀,昊淵便隨之砍入其右肩,入肉兩分!
刀劍勁力同時沖入體內,司馬金龍只感到痛如刀絞,仰天狂吼一聲,竟憑內力再一次震退傅夏二人!
奈何。
司馬金龍在身負重創之下過度催谷,隨之大吐一口鮮血,鼻中也是血如泉涌。
司馬金龍微微動了動雙肩,確認還能活動之后,才冷眼看向傷痛交加的夏逸與抹著嘴角鮮血的傅瀟,心中微微生起一絲懼意,心想這二人的聯手真是不容小覷,恐怕自己此戰之勝算已不足四成。
傅夏二人亦是漠然不語,心知接下來依是一場苦仗。
恰在此時,卻見一個身影忽從凜風夜樓正門之中大步而出——他的青衣已沾滿血跡,他的臉色也蒼白無比,但他腰背還是如他身后這座凜風夜樓一般筆挺。
看清來人面貌之后,倪煜晨與龐昕宇同是精神大振,齊齊脫口道:“樓主!”
金璐輝的出現自然代表著楊有道的戰敗,但他此時的臉色可謂比紙還白,怎么看也不比死人好太多。
金璐輝輕輕拍了拍夏逸的肩,仿佛在無聲地示意三個字——做得好。
當他看向傅瀟之時,又誠聲道:“多余的話便不多說了,今日得傅捕頭仗義相助,凜風夜樓絕不會忘。”
“我堂堂公門捕頭豈會出手相助黑道。”
傅瀟面色一板,朗朗道:“司馬金龍聚眾持械斗毆,本捕頭出面制止,豈料這廝卻欲謀殺朝廷官吏!不得已之下,本捕頭只好以暴制暴!”
司馬金龍怒極反笑道:“你……不錯,你……很不錯!”
傅瀟淡淡道:“彼此彼此,你也很不錯。”
金璐輝舉劍遙指司馬金龍,緩緩道:“此人是我畢生之敵,他必須死在我劍下,請各位不要插手。”
司馬金龍看著他的眼睛,道:“老夫還有五成戰力。”
金璐輝道:“我卻也差不多……所以我倆不如快些結束。”
時隔多日,京城黑道兩大巨頭終在今夜第二次決戰。
無疑,這一次的決戰必然要分出勝負,二人之中也必然要死一人!
劍出。
如劃破夜空的閃電,直刺司馬金龍咽喉!
金璐輝務求一招制敵,而司馬金龍恰有此意——即便雙肩受創,但他還是使出可以賴以制勝的“蛟龍纏”。
眼看那道“白色閃電”便要被“蛟龍纏”困住,金璐輝忽地松開劍柄,同時再激內力將劍推出。
劍速激增——就在“蛟龍纏”剛剛成型的瞬間,三尺青鋒已化作一道奪目光華穿梭而過!
金璐輝強行催谷,以致于再次引發暗疾——長劍甫離掌間,便是張口噴出一道血箭。
那他的劍呢?
劍又去了何處?
劍,還在——而且已不偏不倚貫穿司馬金龍的咽喉!
伴隨司馬金龍征戰一生的金锏,伴著一聲悶響轟然落地。
隨著這位京城黑道龍頭的戰死,也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不知何時,吳云超已再次步入場間,緩緩拔出那柄駐留在司馬金龍喉中的長劍,默然擲于金璐輝身前。
接著,他俯身收起那一雙墜地的金锏,隨之抱起司馬金龍的尸體,轉身而去,斷斷續續的話音只隨著冷風飄來。
“聚雄幫……撤退。”
凜風夜樓沒有追擊,只因他們這一方的傷亡實比聚雄幫更重,所以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直到聚雄幫眾人悉數散盡,金璐輝才掙扎起身,隨之下達一條命令:“自今日開始,我將閉關潛修。
凜風夜樓暫由倪長老代管,其余事務暫不做改。”
“樓主……”
倪煜晨張口欲言,只是話未出口,已見而金璐輝揮手示意不必多言。
金日騰也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還是沒說——大哥就這么不信任我么?
“眾兄弟……各去療傷。”
下達完最后一條命令,金璐輝在左右的攙扶下返回樓內。
凜風夜樓外,只剩下傅瀟與夏逸這對師兄弟。
“師兄,今夜……多謝。”
“如果我遇到今夜這等險境,你也會出手的,是不是?”
沉默片刻,夏逸忽然嘆道:“可惜。”
傅瀟也嘆了口氣:“你是黑,我是白,希望不會有你我敵對的那一天。”
“不過至少不是今天。”
夏逸拿出酒壺,往口中大灌了兩口酒,然后又猛地咳嗽了兩聲,微微笑道:“所以今天我還是可以請你喝酒。”
“可惜我不可以。”
傅瀟也微笑道:“此間事了,我還需即刻上報柳大人今晚之事……酒,你可以先欠著。”
說到這,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皺眉道:“酒雖好物,可若只是借酒消愁也只解一時痛苦。
酒醒后,痛依然是痛,苦仍舊是苦……你總該看開些。”
夏逸道:“看開些?”
傅瀟道:“她……畢竟已去了八年。”
夏逸握著酒壺的手一僵,面上也是一怔,仿佛一具被抽去靈魂的空殼。
傅瀟默默看了他一眼,終究沒有在離去前再說什么。
京城黑道一代巨梟隕落于今夜,對于六扇門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
所以傅瀟雖然經歷了一場惡戰,卻覺得身上的傷痛并不如何令他難受,反倒是久違地想在深夜散散步。
當他停下腳步時,卻發現自己竟是站在禮部尚書府的門口。
——我為什么會走到這兒?
傅瀟啞然失笑,便想轉身而去,而此時一輛馬車也碰巧停在了尚書府門口。
但見一位雙鬢發白的老者有些蹣跚地下車,見到傅瀟不禁打量道:“你是何人?”
傅瀟楫禮道:“卑職傅瀟,現任于六扇門,拜見尚書大人。”
這老者不是禮部尚書徐真又能是誰?
一聽到傅瀟之名,徐真即刻笑道:“老夫已聽府中下人稟報了傅捕頭晝間出手相救小女一事,大恩大德……傅捕頭,你身上的血……你受了傷么?”
傅瀟拱手道:“公務所致,輕傷而已。”
徐真道:“輕傷也是傷!府中有醫師,來,傅捕頭請!”
他一邊說著,便不由分說地拉著傅瀟急步入府。
“爹,你回來了?”
聽到徐真的聲音,內院立時傳來一個宛如黃鶯歌唱般的醉人之音。
傅瀟發現自己的心跳居然有些加快。
“咦……傅捕頭?”
見到傅瀟,徐舒舒既有幾分驚,也有幾分喜。
傅瀟有些尷尬地笑道:“徐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明月高懸。
沐浴在這微冷的月輝下,夏逸孤身坐在一間破屋頂上,只管往口中猛送烈酒,無瑕其它。
酒已盡,心仍未止。
夏逸微微低首,輕撫著掌中那塊圓潤的玉佩,遠比他端著最貴最好的酒時還要溫柔。
只見玉佩上刻有二字——惜緣。
一個他永遠也忘不了的名字。
睹物思人,不過徒增悲傷。
緣分來時,又有幾人真正懂得珍惜?
傷痛雖痛,又怎及心痛?
人,似乎都有自己藏在心底的痛。
夏逸當然是個灑脫的人,可他畢竟還是個人——他當然也有他的痛。
——師兄,你是對的。
——可是,你也說的不對。
夏逸默默收起玉佩,回首望著遠處的那幢樓,那幢才經歷過戰火的凜風夜樓。
他看到的不止是一幢樓,而是——家。
“我畢竟是夏逸。”
他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這里也畢竟是京城。”
京城似乎能沖淡一切的傷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