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素開始攪動,這一點尹明朗倒是沒法忽略:(旁白大神,葛叔叔說要親自剿滅神教,你趕緊劇透一下他會用哪個語法。)
《天災集》里最強大的語法莫過于【地動】,葛江平出發前就已經從玄池大學士那里得知,自己崇敬無比的小少爺就在神教里潛伏著,為了炫技,自然是要選擇破壞性最強、視覺效果最震撼的語法。
(我靠,多大的人了,還這么愛顯擺……)尹明朗吐槽道,他此時正跟在小飛身后,向雜役的廂房處狂奔。
“小兄弟,雜役那里的大管事是個妖族,叫胡金眼,平時挺好說話,不過……”小飛的言下之意很明顯,這位胡管事就是他們逃生路上最后一道關卡,尹明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勉強舉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奈何小飛根本看不懂,他暗自嘆了口氣,心里盤算著:(等回家之后,我得好好教他點兒流行文化,這些手勢白遠那小子學的可快了……)
就在這時,灰色神光開始暴漲,遠處悠悠傳來公子柳謙卑的念誦聲:“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茲。維予小子,不聰敬止。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
這時遠古時期贊頌君主神靈的咒文,太牢祭典終于達到了高潮,神教里獸吼不停回蕩,這是難以抑制的、原始的瘋狂,妖獸們紛紛漲大身形,聲音中不無痛苦,但又不得不屈服于本能中的欲望。
這個可怕的囚牢中凡人已經所剩無幾,妖獸們便又打起了同族的主意,那兩頭豺狼撲向棕熊,棕熊人立起來,抓住其中瘦小的那匹,一把將它的腦袋扯下,天空中的白喉天鷹疾馳而來,啄瞎了它的眼睛,搶去了還在抽搐的尸體。神教里到處都是血腥的戰場,尹明朗此時才感覺到人的渺小:(嘖嘖嘖,這幫妖怪是真六親不認啊……敵人都打上門了就不能團結點兒?)
尹明朗還在優哉游哉地感嘆,小飛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別呼吸,它能感覺到。”
小飛剛說完,尹明朗就看到了在廂房附近逡巡的妖獸,它光滑的皮毛上滿是血跡,想必那些沒來得及到花樓聚會的雜役們在第一時間就已經祭了它的五臟廟,這頭妖獸獅子一般大小,身形敏捷,仔細一看,竟然是頭黃鼠狼,它原本漆黑的圓眼此時一片血紅,顯然已經失去了神志。
小飛拖著尹明朗,躲在一片常青灌木里,身上瑟瑟發抖,眼里滿是淚水,這位胡管事在他還是雜役的時候對他十分關照,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妖族,但向來都把他看作是神教里和藹的大家長,可是現在的胡管事褪去了人身,這里敬他愛他的孩子們都成了他的盤中餐,小飛收到的打擊可想而知。
尹明朗拉住小飛的胳膊,眼神清澈:(別擔心,哥們兒,葛伯伯會給你朋友報仇的。)小飛回過神來,知道身邊還有一個孩子,自己不能表現出軟弱,他擦干眼淚,把嘴唇咬得血肉模糊,這才將自己的情緒全憋了回去。
那邊的黃鼠狼倒是沒注意這兩個人,它此時正在啃食著一具尸體,倒地的人衣著華貴,留了一臉漂亮的胡子,仔細一看,這張臉尹明朗還有些印象——正是早些時間見到的那位顧長老。
(那個臥底?可惜……)尹明朗搖頭感嘆,可憐這位顧長老辛苦經營二十余年,最后只換來一句“可惜”。此刻,還在拼命搏殺的妖獸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空氣中的灰色神光逐漸減弱了下來,與此同時,虛無中的點和線拼湊出定義,構建起節點——【上升】、【下降】、【撕扯】……節點一一就位,【地動】語法已經開始成型,地面上的塵土、砂礫、小石子率先掙脫地心引力,紛紛向半空飄去。
花樓跟前,公子柳已經束好了頭巾,整理好了袍袖,在祭典持續期間,無論妖獸們鬧得多歡,都不敢靠近花樓五丈以內,目睹了這一切的侍女們嚇得躲在角落,公子柳對她們視而不見,他伸出手,仔細感知著空氣中微妙的變化。
“那幫學者還真是沉不住氣,這幫蠢物明明還沒死光……罷了,現在收尾也沒什么問題。”他舒展開自己的筋骨,青色的衣衫慢慢貼上他的皮膚,與他合為一體,這衣衫正是他褪去的蛇皮,早在一百多年前,青主公子柳就已經煉成了人身,現在重新披上蛇皮,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化蛟之劫。
不出三息,公子柳就變成了一條青色長蛇,他越變越大,直至超過花樓,這條頂天立地的巨蛇緩緩張開血盆大口,灰色神光開始向他流動。
“青主!”一聲吶喊打斷了公子柳的作法,說話的是明長老,事發突然,他見完小飛之后,正巧在花樓附近徘徊,發覺事態不對之后走投無路,只得躲進花樓臺階下的石臺,沒想到陰差陽錯,妖獸們不曾侵犯花樓一步,他這才留了性命。
“爹!”一位侍女向明長老爬了幾步,她此時嚇得花容失色,但與自己父親重逢,顯然是大喜過望。明長老跪拜著這條巨蛇:“我年年為宓司祭貢獻孩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您高抬貴手放我父女逃命……”
明長老的請求還沒說完,便看到了巨蛇的眼神,無悲無喜,他自己看飛蟲螻蟻時,也是這樣的眼神。巨蛇抬起長尾,隨意拍下,那侍女的淚水還掛在臉上,便被尾巴拍成了一灘肉泥。
“啊!!!”明長老仰天慘叫,隨即暈倒在了原地。公子柳不再管他,張開巨口,重新運起妖法,神教范圍內所有的骨殖血肉都向它飛來,那些奄奄一息的妖獸也慢慢縮小身形,與這巨力抗爭著,就在這個時候,尹明朗面前的那頭黃鼠狼身體漸漸縮小,伏在地上,低聲吼叫,尹明朗趕緊拉起小飛,向廂房跑去:(好機會!快跑啊!)
從灌木叢里跑出兩個少年,黃鼠狼的眼睛里血色褪去,它運起最后的妖力,口吐人言:“小飛……小飛……”
小飛條件反射般站住,他轉頭看向那頭黃鼠狼,牙關緊咬。尹明朗可是聽說過黃鼠狼迷惑人心的手段,他焦急地扯著小飛的袖子:(小飛哥,現在可不是感傷的時候啊!快跑!)
黃鼠狼嘆了口氣,想說什么,但又住了口,它向身后的某個角落點點頭,尹明朗視力極好,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在那邊的高墻之下,有一個隱蔽的土坑,想必那就是臥底們悄悄挖好的密道了。
妖術的吸力越來越強,房屋紛紛解體,在半空又被緩緩成型的語法牽引,隨著語素載浮載沉,尹明朗兩人倒沒什么,但那條黃鼠狼卻難以抵抗這妖術,皮毛翻卷,血肉橫飛,用不了多久,它就會隨著漫天倒流的血雨,流進公子柳的口中。
“胡管事!”小飛終于忍不住,大喊出聲,黃鼠狼的喉嚨里發出哽咽,它嗓音低沉,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對……對不……”接下來的那個字卻是再也說不出來了,它抓地的爪子迅速崩碎,跟著沒吃完的尸體一起,飛向了公子柳的血盆大口。
“胡管事……”小飛為曾經的家長流了最后幾滴淚,聲音沙啞地說:“小兄弟,胡管事不是壞人,他不該死……你,你如果真的是學城的少爺,就請你給他報仇吧。”他直接跪在了尹明朗面前。尹明朗一生中,小飛一共跪求了他三次,可惜的是,這三件事都是尹明朗做不到的。
(誰說我做不到?)尹明朗眼神堅定地扶起小飛,對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我一定親手殺死那條蛇怪。)他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猙獰的巨蛇:(它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