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晏軍攻營,漠蘭的軍隊疲于應對,節節敗退。
晉人派來援助的兵馬雖強,但人數僅千人,遠遠不敵大晏的軍隊,漠蘭國主砍殺完攻到身前的幾個小將,咬了咬牙,喝令退兵。臨行前視線回轉,看了眼身側一個簡陋的營帳。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晉軍落在了漠蘭軍的后方,幾百人護著自家太子和太師,拼死作戰,尚余幾萬人的漠蘭軍護著王旗遙遙在前。
一支冷箭劃破空氣飛來,扎入皮肉的聲音響起,晉太師捂著流血的左臂,回身望了眼氣勢洶洶的晏軍,又看向漠蘭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冷笑幾聲,面色猙獰,望向雙方的眼睛恨得充血。
晉太子打馬上前,渾然不覺其中有什么算計,只是擔憂地看著他的左臂:“太師,您受傷了!”
這聲音將他拉了回來,他搖搖頭:“撤!”
江笙領著人馬追殺了上去,衛清安經過王帳時急急勒馬,拿著紅纓長槍沖進去。他喊了好幾聲,翻遍地方也不見想見的人,愣愣地站了會,閉了閉因為多日沒有休息好越發酸澀的眼睛,轉身出了王帳,開始向兩邊找去。
良久過后,晏軍已經在清掃戰場,集中俘虜,才有人在距王帳幾十丈的地方驚呼出聲。
“公主殿下?”
那人驚喜不已,朝另一邊喊道:“公主在這里,快去叫衛小將軍!”
晏玨緊了緊裹住身子用來御寒的灰狼皮,尷尬地笑了笑。
衛清安很快趕了過來,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了許久,在她將要出聲時,將人一把拉進營帳。
晏玨踉蹌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扁了扁嘴,卻不敢出聲指責。
這間營帳很小,只容得下幾張并在一起的床和一個低矮的小桌子,地面上墊了幾張動物的皮毛,衛清安胸膛起伏,喘了會氣,找了個地隨意坐下,手臂抱著頭。
銀色戰甲上破損了好幾處,沾滿了血,發絲凌亂,形容十分狼狽,修長的個子就那么憋屈地蜷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悲戚與寂寥。
晏玨看著看著,心中突然生出幾分難受。她小心地靠近,蹲下身,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么啦?起來好不好?”
衛清安沒有回答。
她又輕輕地扯了扯:“先起來好不好?你受傷了,我們去找軍醫看看?”
營帳中一片安靜。
“我是不是又做錯事了?”依然沒有回復,她往后一坐,胳膊放在膝上,頭默默地靠了上去,偏頭看向他,心里難得的有些悔意。
許久,才小聲問道:“你不理我了嗎?”
衛清安動了動,晏玨黯淡的眼中亮起光。
“你留在軍營是為了什么?”
她最初給出的理由是不想放衛清安一個人在戰場,不知生死,只會讓她更加不安。
但現在想來,簡直可笑,卻信了這理由的他就更可笑了!
聽到這句話,晏玨怔了怔,勉強扯起嘴角,掩飾住情緒:“你懷疑我?”
他吸了口氣,把頭抱得更緊,長槍孤零零地躺在一邊,刃上閃過幾分道寒光。
“你覺得我會叛國嗎?還是懷疑我同漠蘭有勾結?我千方百計地到這,能是為了什么?”
衛清安搖搖頭:“我沒有懷疑你,你身負重任,陛下定然另有安排給你。我只是希望,希望……你能不能也將我看得稍微重些?”
他的聲音很輕,卻分明多了幾分哽咽。
“讓我安靜下吧。”
離開前,晏玨松開裹著的狼皮,輕輕地給衛清安蓋上。本是用作床墊子的狼皮格外寬大,將他罩著,灰撲撲一團,在沒有點燈的營帳中變得更加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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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又做錯事了?”
晏玨坐在墊了三層毛毯的地上,抱著差人送過來的酒壇,趴在桌前,醉眼朦朧地問著洛十一。
洛十一靜靜地又開了一壇酒,給她身前的碗倒滿。
“你怎么也不理我?”她搖了搖手中的酒壇,沒有聽到聲響,嘟了嘟嘴,泄憤似地將酒壇扔向洛十一。
他輕松接下,順手扔在地上,酒壇碰地,傳來清脆的響聲。
晏玨凝眉歪著頭,眼神定定地看向那處,良久笑出聲:“有些好聽,不知是誰在唱歌?”
說完,端起酒碗又一口悶。
洛十一不言,重新將碗倒滿。
晏玨端起正要再灌下去,突然頓住,看向他的臉,打量了會,冷不丁問道:“十一可想娶婦?”
又一個酒壇落地,摔碎的瓷片散了滿地,壇中的酒水氤氳而出,打濕了鋪在地上的毯子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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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座黑暗的營帳中,一個黑影動了動,他睜開眼,摸了摸蓋在身上的狼皮,又坐了會,才慢慢起身,拿起身邊的長槍走出去。
江笙正訓斥著手下一個毆打俘虜的小兵,見他走來,急急忙忙地又斥責了幾句,勒令不許再如此,才迎上來。
“你醒了?”
“嗯。”他目光游離,似乎在找什么。
“不在這。”江笙嘆了口氣,指了指右手邊,“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人正在酗酒呢!”
衛清安目光一凝,邁步走了過去。
望著好友的背影,江笙摸了摸頭,繼續巡夜去了。
營帳中,察覺到熟悉的腳步聲,洛十一身形一閃,隱去不見。
衛清安剛進來,就看見心心念念的人正趴在桌上抱著酒壇哭。
碗被打翻倒扣在桌面上,酒水溢了一桌,濕透了哭得不能自已的人散下來的頭發,臉上也有半側濕潤,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有幾分晶亮,分不清是淚還是酒。
他輕輕走過去,將酒壇拿開,小心抬起她的頭,摸了把上面沾上的酒,無奈地說道:“成什么樣子?”
晏玨吭吭哧哧了許久,才哽咽出聲:“我做錯事了。”
才勉強硬了半天的心就這么軟了下來,三日的怒氣也因為這句話消失不見。他一邊嘆自己不爭氣,一邊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臉,問道:“錯在哪了?”
“我將自己賣給了南宮隱,衛清安他就不理我了。”說完,她似是又想起傷心事,繼續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將自己賣了?明明沒人知道這事才對。定是南宮隱那出了叛徒!真是個管不住手下的廢物!”
衛清安手一僵:“怎么賣的?”
“就……就這么賣了,我說要是他同我合作,我就把大晏作嫁妝給他。他好似信了,又好似沒信。”她皺著眉頭,抱怨道,“他太難纏了,一點也沒有衛清安好糊弄。”
怒火退去,只余下一片冰涼。
他收回了手:“你把自己賣給他,可想過我要怎么辦?”
晏玨醉酒后意識不清,似是沒明白他在說什么,又繼續哼唧。
他起身往外走了幾步,身后突然響起一聲囈語。
“我是騙他的。等回去了,我就求父皇給我們賜婚。”
他頓住,握了握拳,回身看過去,晏玨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