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叔安好!侄女又來叨擾了,您別見怪。”
季安順著聲音看去,等了許久,路的那頭才出現兩個慢吞吞地往這邊挪的人影。
“阿玨!二哥!你們怎么才來?”
晏玨活動了下死沉死沉的肢體,極其緩慢地轉頭看他一眼,目帶不屑與斥責,語氣虛軟乏力:“習武之人,也有臉跟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比,真是不知羞恥。”
“……”
泠泠的琴聲響起,在場之人不約而同保持寂靜。
從不歸山頂向四處望去,三面是巍峨挺拔的高山,其間叢林密布,郁郁蔥蔥,另一面是晏陽城的方向。百年王都在這個角度看來,也顯得渺小。人力不可與自然相抗,晏陽城再繁華,也不過是天地中的一粟。
其余人或閉目沉浸于琴聲中,或就著琴聲感受平日不怎么接觸的林野自然,放空心神,在這座曾讓無數人趨之若鶩的登仙山,也曾令無數人談之色變的不歸山上,回首往事,找尋自己。
唯有一人眼睛盯著晏陽城看,神情譏諷。
晏玨看著京城,想道,也不過如此,這樣看來,也只是一座不大的城,但這里埋葬了多少血與淚,埋葬了多少個也曾榮華昌盛最后卻衰敗腐朽了的王朝。
全天下人都緊緊地盯著它看,但也許,這周邊的所有山都在笑話它,笑它生作土木山石,卻被用來做了個大籠子。籠子里的人知曉里面殘酷,卻出不去,籠子外的人只以為里面富貴,削尖了腦袋想要進來。
而她一出生就在大籠子的最深處,她出不去,沒有人想要她出去,漸漸地,她自己也以為自己出不去了,不再想要出去。這時,她就被同化了,她也變成那些土木山石的一部分,牢牢地把守著籠子里的門,禁錮著里面的人,約束著外面的人。
晏玨后退了半步,指尖下意識往旁邊勾了勾,卻什么都沒勾到,她轉過身想要坐下,正對上季晚舟清冷幽黑的眼眸。
季晚舟對著她點了點頭,她回之以燦爛一笑,仿佛又是那個囂張驕縱橫行霸世的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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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異聞》記載:‘云起九萬里,通天地,毗鄰天子氣,凡力助也,此為通天仙山。’”季晚舟輕悠悠地說著。
“小九叔,之后呢?伯敘也在仙山修行了嗎?”季安懷里抱著劍,伸長腦袋興奮又好奇地問道。
季晚舟不緊不慢地換了個躺姿,在身后坐著的侍從兼護衛秦別會意地換了個角度繼續打扇。
“初始半路出家,是明苑主人的記名弟子,雖修為過人,但聲望不及名門西流水出身的伯敘。伯敘看中的是仙氣環繞的迦鶴山,其余人也追隨他一同去了迦鶴山。”他隨手指了指右手邊一座巍峨的高山。
季安順著看過去,不禁嘆道:“果真是座仙山!”
“但最后十二仙門近百名弟子,卻只有初始一人得道成仙,其余人全都碌碌一生,不得入仙門之法。”
晏玨道:“那是為何?”
季晚舟道:“伯敘尋仙問道,但求無愧于天地,無愧于道門,初始只求無愧于己身。若說是因這個,此與仙門法典相悖,法典有云:‘曾有云夫子、向山道人、安本道人,救世而成仙’。可見并不因這點。但若說其它,初始與伯敘修為悟性不相上下,后有人來通天仙山,也只做了無用功,由此可見也不是仙山之故。后人便道,一切不過是看氣運,氣運足了,自然一切皆來,若氣運不足,窮盡一生也難窺其門。”
季安略有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興致勃勃地問道:“小九叔,那你覺得初始是因為什么成仙的?”
季晚舟瞥了眼這幾個豎著耳朵的小輩,道:“我認為,《仙山錄》不過是無稽之談,不值一看,若要看書,不如去尋些實際點的。”他將手中拿著的那本封面上畫滿了五彩祥云的書丟回給季安,又拿過一本看似古樸的書蓋在頭上,就這么睡過去了。
季安手忙腳亂地接過書,寶貝地撫平書籍的褶皺處,小心翼翼地墊在椅子上,才重新坐了下去,嘟囔道:“我也只是好奇嘛,這山有這么多故事,小九叔你又在這里待著不愿回家,父親他們都在擔心你是不是也要效仿初始修仙去了。”
“你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替我想想實用的,金家攪出來的亂子是平了,可那些死士到底是從哪來的?”晏玨拍了拍額頭,煩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季勘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坐遠。
季安道:“這我怎么知道,我來時那些人早就死了,你若非要知道,不如我也去修仙,修煉有成后替你將那些人的魂魄招來,一問便知了。”
季晚舟一把拿開臉上的書,坐了起來,看向幾人:“死士?”
晏玨和季安對視了一眼,道:“前幾日羊虎山上突然出現了一批死士,約莫二十余人,被我的人陰差陽錯圍剿了,但一直查不到他們是從何處來,又是怎么來的。莫非舟叔知道什么?”
季晚舟皺眉起身,原地轉了轉,忽然把書朝季安頭上一丟,邊往屋子走邊道:“有點印象,你們隨我來。”
季安一臉茫然地抓著兩本書站在后頭,雖然委屈卻不敢問,郁悶地敲了身后的護衛兩下,才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季晚舟領著幾人進了書房,在一堆擺放得亂七八糟的書籍紙張中翻了半響,一無所獲。
他朝外面喊道:“阿別,我那日作的畫呢?”
一個稍顯冷淡的少年音傳來:“在臥室的架子上,左側第二格。”
臥室不便讓人進,晏玨等人在外邊干瞪著眼睛等著季晚舟拿畫出來。
這次很快就找到了,季晚舟邊往外走邊碎碎念:“我在背后做了標記,半個多月前,也許是快一個月前,他們一行共二十三人,俱是冷著臉,從這山頭過,與阿別起了些沖突,但他們好像顧忌著什么,真心實意地道了歉,我便放他們走了。”
事情當然不可能只是這樣,那些死士一路隱匿蹤跡地來到京城,自然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蹤,到了這荒無人煙的地界,陡然發現這么兩個人,第一念頭就是殺人滅口,可惜運氣不佳,撞見季晚舟的江湖好友來此拜訪,犯上的又是性情暴如雷一言不合就開打的前江湖第一劍客秦別,登即便打得天昏地暗。
那些人身負重任而來,不愿在中途就被不相干的人折損戰力,又估摸著幾人只是江湖人,壞不了計劃,率先求和,被狠狠宰了一筆,雙方才各自悉事,算是皆大歡喜地了了梁子。
也因此,季晚舟覺得有趣,才特地畫了副畫,紀念此事。
畫中是一副打斗的場面,其中他的護衛秦別被畫得格外傳神,少年身手不凡,英姿勃勃,眉宇間透著一股狠決的戾氣。他的幾位好友也被重點著墨了一番,各有各的颯颯英氣。那二十幾個死士只得了寥寥幾筆,但周身氣質已出來了,也勉強能辨認出衣著。
晏玨仔細看了會,抬頭喊道:“十一,你來看看是不是他們?”
十一突然出現在她身側,凝神看完后點點頭,又隱去不見了。
“舟叔,您可還有別的線索?”
季晚舟凝眉想了想:“觀他們的武功路數倒有些像是西北那邊的,為首的那個明明是個沾滿血腥的劊子手,卻喜歡裝模作樣地講仁義道德,這番做派……有了,可不是跟那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