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稀奇!
她看得一頭霧水,晏紀淵今日確實反常,不說他居然沒跟金右相打起來,只提會站出來替她胡攪蠻纏,就已是十分不同尋常。
她的人自然是早就安排在了金府,本是想著探聽金茹蕓腹中孩子的情況,沒想到卻在金歆郁那派上了用場。
金茹蕓打得一手好算盤,有膽量有心計,她自然不可能讓這么個人在晏紀淵身邊得用,但也并不打算對那個還未出世的嬰孩下手。若能讓金茹蕓與莊王府離心,位分又只是妾室,縱使她生了個男孩,也不過只是一個庶出的孩子,起不了什么大作用。這是她最滿意的結果。
卻沒想到金茹蕓如此容不得自家嫡親的長姐,她本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攪渾了水摸了個魚,沒想到卻炸出條大魚。
只是可惜了那個還沒出世的孩子。
她對那孩子抱有極大的好奇心,沒想到卻亡于小人之手,對于什么金三小姐憂憤之下,攜著胎兒一塊赴死的說法,她一個字都不信。金茹蕓不是善茬,她懂得如何取舍對自己最有利,只要腹中的孩子還在,她就有活下去的倚仗,縱然……
晏玨看了自家堂兄一眼,縱然晏紀淵放棄了她,但莊王妃是個耳根子軟的,晏紀淵自己也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迫于母命,半推半就將人娶回來也不是不可能,金茹蕓絕無可能就此放棄,以自殺成全金家的師出有名。
她從初十三那得知了真相,金右相人面獸心,心腸之毒著實讓人齒冷,便是她自詡不是好人,也沒想到有人能那樣利用自己疼寵了十數年的女兒,仿佛過往的心愛只是一場大夢,夢醒之時,情分也隨之而散。到底還是不能高看人心!
不過現在還不是揭露他真面目的時候,許多事情未明,一次擊不中死穴,反倒會得不償失。更何況背后之人還沒出現,不如將計就計,等人露出了馬腳,再直搗黃龍。她按捺住心中的躁動,緩了口氣。
“父皇!”她道,“金右相不過一面之詞,并不可信,趙玄雖原為我的下屬,但其人品性惡劣,所言非實,也不可信。如今我們說再多也是無用,不如另做調查,查明真相,那時自然知曉孰是孰非。”
“公主說得輕巧,卻不知您這么一拖,背后又會做什么手腳,屆時縱然真是您,恐怕也只有天知地曉了。”說話的是依附薛家的一個姓錢的四品官,平時玨公主高高在上,自然沒有人敢輕易得罪,可虎落平陽,不落井下石,怎么對得起平日的種種忍讓。
“錢大人慎言,玨公主質性高潔,自然不會做這等污糟事,你可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薛佐讓淡淡開口。
錢大人笑著道:“薛大人所言甚是,就算有人做了手腳,那人也絕不會是玨公主,定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偷雞摸狗之輩做的。”
薛佐讓頷首。
兩人一唱一和,明里暗里嘲諷了晏玨一通。
她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毫無動怒的跡象,又說道:“兒臣愿暫入宗正寺,避開嫌疑,直至此事水落石出。”
眾人一驚,都看著她。
那人一身紅衣立于殿中,臉上滿是不羈的神情,眸中閃著光,毫無懼色,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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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正寺專管宗室事務,里面所關之人大多是犯下不可饒恕之大罪的皇室宗親,莫說百姓入獄后無論是否有罪都要脫一層皮,只要進了宗正寺的人,受苦是絕對避免不了的。
宗正寺卿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看上去一團和氣,似乎誰都能上去踩一腳,但他背后還有老宗正撐著腰。
老宗正是宗室里輩分最高的人,便是皇帝,在他面前也得執晚輩禮,老人家為宗室操勞了一輩子,剛正不阿,說一不二,當初先帝想要廢太子立七皇子,也是這位老宗正一力阻之,領著宗室眾人力挺晏唯亭登了皇位。
皇帝登基后干了許多荒唐事,與老人家起了些沖突,老宗正跑到明御殿當著文武百官之面大罵特罵了皇帝一頓后,堅定地致仕,再也不愿管皇帝的破事。
這一任的宗正名喚晏齊,是高祖幼子齊王晏屭傳下來的一支血脈。齊王愛美色,子嗣眾多,到而今大小嫡庶加起來不下百人。晏齊這一脈往前追溯幾代皆是庶出,向來不受重視,是宗室的邊緣人物,甚至旁人根本不將他看作宗室成員。他早逝的生母同老宗正的母親同出一族,老宗正憐他年幼,多有教導,因而他與老宗正既有血脈關聯,又有半師之誼,皇帝任命他,多半也是看在老宗正的面子上,算是給老人家一個臺階下,以示求和之意,誰料老人家上了臺階反倒自得其樂,不愿下來了。
新宗正兢兢業業,雖沒有什么亮眼的政績,但奇的是,大錯小錯都沒出過,不爭不搶,在自己的位子上安安生生地待著,憑此得了皇帝的欣賞,算是簡在帝心的模范。
他為人和氣,遇事膽小,對大小事務不敢輕慢,行事一應引經據典,嚴格按照律例來執行。宗正寺的牢獄說來說去,也還是牢獄,雖說比刑部的牢獄干凈得多,但條件依舊艱苦,縱然對象是玨公主,宗正寺也不會有絲毫優待,該如何便如何。
看著面前在白日里依然黑漆漆的牢房,晏玨默了默,問道:“父皇不給你們撥錢么?怎么如此不堪?”
晏齊微笑以對:“公主玩笑了,祖宗有訓,凡犯錯子弟,無論輕重,一應不得優待,臣不敢不從。”
她反駁道:“本公主這是疑有罪,并不一定有罪。”
晏齊眉目不動:“祖宗有訓,晏氏子弟,不能在第一時刻摘除自身嫌疑,視為駑鈍,庶人駑鈍無罪,晏氏子弟駑鈍為大罪,不可輕饒,不可輕放,戒之勉之。”
晏玨:“……這么說,你們還要對本公主用刑了?”
“祖法有言,晏氏女子應善待,不可輕易用刑。公主殿下放心。”
宗正寺的牢房有屋有頂有門,風吹不著,雨曬不著,門一關,外面的人也看不見里面的情況,給被關的人留了一些私密空間,但也讓里面變得漆黑無比,只有高高開在墻上的一小扇焊了鐵欄桿的窗戶處,透進了些暗淡的光。所幸宗正寺還顧著她的幾分薄面,在她的要求之下,留了幾盞燈。
牢房簡陋,里面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晏玨才待了一日,就有人來探監。
衛清安提著食盒,面無表情地跟著帶路的人穿過光線暗淡的長廊,在她的牢房前停下腳步。
守衛開了鎖后,朝他行了一禮便識趣地退下了。
衛清安輕輕敲了敲門:“公主?”
“進來吧。”
進來的少年眉心微皺,打量著牢房的環境,晏玨看著他兀自笑了會,才道:“你怎么來了?”
衛清安回道:“家父與宗正有舊,通了些情面,派我來看望公主。”
“有勞大將軍費心了。”現今局勢不穩,她又出了這么檔子事,衛河還能派衛清安來看她,也算是仁至義盡。
她神情與往日無異,完全看不出是遭了大難被關進牢獄。
衛清安抿了抿嘴,道:“公主可是又有什么打算?”
在羊虎山時,衛清安就察覺了晏玨明顯是早就做好準備才上的山,雖說中途遇見了死士這樣的意外,不知布局是否被打亂,但此前也定是有所圖謀,絕不是她所說的全然不知,她本身在這盤棋局里扮了什么角色,她自己不說,旁人也無從知曉,但總歸不是無辜的。
只是縱然如此,他卻仍然放心不下,即便明知她肯定有別的打算,明知她又以自己做餌算計了不知哪個人。
他回府后,求著衛河通了關系,于是便有了這么一趟探望,即使晏玨有很大的可能性什么都不說,或者又糊弄他,他還是忍不住想要來問上一問,以求安心。
“打算么?說沒有,你肯定也不信,說我要害誰,特特布了這么個局,那倒也不是。還是那句話,趁火打個劫,就著渾水摸個魚,此前,總要做些什么,讓人相信我什么都沒做。”晏玨靠坐在角落,抱著膝,抬頭看他。
“你回去吧,同衛大將軍說,我一切都好,不出三五日便會出去,牢他費心。”她看著衛清安,笑道,“也勞你費心。”
衛清安看著她披散在肩頭沒有任何發飾點綴的烏發,靜了會,微低頭道:“金三小姐……算了,沒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食盒,打開蓋子,將里面的東西一一端了出來放在桌上,溫聲道:“慕公子托我帶了余甘樓的吃食來,公主慢用,我先回去了。”
晏玨疑惑地瞟了他一眼,見他似乎沒什么異樣,又將目光放到食盒上,巴巴地垂涎起里面放著的食色味俱全的魚來。
衛清安見此,不知作何想法,象征性地扯了個笑容作別,隨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晏玨看似回答了他,但其實什么都沒說,她直至現在,也從沒跟他說過幾句真話,他來這里又是為的什么?早知會是無用功了。
至于金家,公主算不上是心善的人,但行事自有分寸,若對方不是罪有應得,倒也不會有什么凄慘的下場,若是罪有應得,那便普天同慶好了。
衛清安走后,晏玨拿著筷子撥拉著魚,用配菜將略顯猙獰的魚頭蓋住,又撥開魚皮,挑著魚腹的肉歡快地吃著。她吃了表層的肉后,捅了捅魚肚子,感受到下方有一個不同尋常的硬物,頓了頓,將那處的肉撥開,層層魚肉之下,露出了一個指尖大小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