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在黑黝黝的祠堂里,靜靜地看著上方擺著的牌位。他突然走上前去,在其中一塊前停下,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但最后還是放下了,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母后當年真是瞎了眼。”
皇帝背著手,盛氣凌人地對著上方的牌位,渾身散發著不可一世的氣勢。
薛太后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按著律例,她沒有讓宮人進來隨侍,而是自己慢慢地走了進來。沒想到只是一時起興來了這里,卻會撞上皇帝。
她冷笑道:“先帝真是養了一個好兒子,駕崩這么多年了還要甩臉子給他看。”
皇帝背對著她,道:“父皇的好兒子可不是朕,他老人家的好兒子現在在東皋樂不思蜀,一走就是十幾年,可從未想過來看看他,太后老糊涂了也不能胡言亂語啊。”
薛太后冷哼一聲,走近后瞥見皇帝面前正好有一塊牌位,她的目光在“圣純”二字上停留了很久才挪開:“陛下這樣肆無忌憚任性行事,不知皇后娘娘可知曉?”
皇帝嘆道:“母后早已仙逝,自然是不知的,她老人家愛清凈,想來除了幾只碎嘴的老鼠會去鬧一鬧外,外界的事她是一概不知的,不然見著了太后這副丑陋的樣子,不知該有多傷心。”
皇家祠堂整修是在十七年前,這里雖然時常有人打理著,但難免會有一股異味,太后深深吸了口氣,感受著空氣里的腐朽,輕笑道:“皇后若在天有靈,怕是對陛下更傷心吧。殺父弒兄,寵幸男人,廢棄后宮,不知皇后娘娘會對哪條更傷心呢?”
皇帝道:“朕再怎么做也還是母后的好兒子,總比殺她的人要來的好上許多。”
當夜,行宮。
皇帝做了一個夢。
在夢里,他還是不受父皇喜愛的太子,不過他有一個總是護著他的母后,雖然總是受到其他兄弟的排擠,但也仍然有著歡樂。
直到那一天,他雍容溫和的母后病逝,最后的一句話仍是“沉心靜氣,輔佐父皇治理江山;友愛兄弟,綿延大晏百年榮光”。
他看著皇后咽下最后一口氣,她年輕姣好的面容漸漸泛上死氣,他的母親不再言語,卻仍盼著兒子兄友弟恭,父子情深。
三月,皇后大葬。五月,宮里就走了水。
走水處是正當盛寵的妍妃的寢殿,時而妍妃在御書房侍墨,三歲的十皇子在寢殿午休,不幸遭了此劫。
“稟皇上,縱火的宮人是東宮打掃花園的小婢。”
“稟皇上,宮人言皇后娘娘逝后,太子殿下時常在宮內打罵下人,出言辱及圣體及宮里各位小殿下。”
“稟皇上,十皇子……夭了……”
隨后是妍妃聲嘶力竭的喊叫,以及皇帝抬腿毫不留情的一腳。
晏唯亭后來想,自己是何時喜歡上抬腳踹人的呢?好像就是那時吧。
他趴在地上,沒有理會父皇的破口大罵及宮里妃嬪皇嗣的落井下石,他只是在艷陽下,突然感到一陣寒冷,隨后想起了三歲的弟弟奶聲奶氣的笑聲。
“九哥,小十喜歡。”
然后才意識到疼他至極的母后死了,會叫他哥哥的小十也沒有了,再之后呢?他絞盡腦汁地想。再之后,就是他死了嗎?年幼的太子伏在地上,感到刻骨的悲哀與寒涼。
半個朝堂的大臣叩首為太子求情,懇請皇帝重新調查此案,另一半人請罷太子儲君之位,永關宗人府。
“皇上有旨,皇后娘娘盛年早逝,太子殿下年幼無知,恐無人教養,即日起送往嘉郡季家進學,學成方可歸京。”
一身囚衣的太子換上素淡華服,從皇宮地牢到了嘉郡的外祖家。
季氏老夫人看著眼前沉默寡言的外孫,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老夫人的氣息同他的母后很像,聲音也很相似。
老夫人說:“乖,沒事了,到家了。”
皇帝睜開眼,靜靜地望著床帳頂部繡著的九條金龍,隨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額上,一個稍涼的身體湊了過來。
言弦歌胡亂地親了親,迷迷糊糊道:“怎么了?又做噩夢了?”
皇帝把他抱緊,悶悶地“嗯”了一聲。
明顯還沒睡醒的聲音又響起,嘟囔道:“讓你別理太后你非去,活該……”
聲音越來越小,皇帝看著身旁人閉著的眼睛,湊上去親了親,收緊雙臂,小聲道:“知道了。”
祭天大典后,皇帝領著一波人浩浩蕩蕩地回了京城。跟隨的文武朝臣有幸得了一日的假期,埋頭在自家的溫香軟玉里躺了一天,修復損耗的精神氣。
陵丘城到底陰氣重,比不得晏陽帝都在天子腳下,有真龍之氣庇佑,眾人回了晏陽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公主府。
慕流云悠閑地踱步來復命。
玨公主在小院里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名喚美人的狗狗在她懷里時不時伸胳膊蹬腿吧唧吧唧嘴。
慕流云摸了摸一人一狗的頭,道:“幸不辱命啊我的公主殿下。”
晏玨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張紙遞過去。
“把這個交給衛大將軍吧。”
慕流云好奇地展開,只見上面寫道:思來想后,唯覺后浪勝于前浪,若主上賢明,百家之子安不如世家之子乎?
衛河冷臉坐著,旁邊是衛清安和幾個跟隨多年的心腹。
“公主這是何意?”
一個武將拍著桌子叫道:“耍我們嘛,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也沒人教教的嗎?”
謀士輕搖扇子:“給個甜棗再來個大棒?這不像是翰院那位的作風啊。”
另一人道:“可是立威?即不懼我等之意?實不符常理也。”
衛河揉揉額頭,頭痛地看著幾人。
在陵丘城時公主話里盡是拉攏之意,也答應了給些時間考慮,現在就來唱寒門百姓之子未必比不上世家子的戲碼,未免太看不起衛家了,也過分小家子氣。他不由地想投靠公主是否是一個好的選擇,畢竟玨公主還不到十五歲,縱然她的身后有翰院院長出謀劃策,但這位驕縱的公主會不會聽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