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翎冷淡的斜眼看著,等到逐流端著木托出了門,也不管外頭開始飄雨的天氣,拎著劍就從院內一角,翻墻而出。
唐翎一向來去無定,逐流也習慣了,她的落腳點不止自己這兒這一個,也不局限于長安。
逐流擦凈了手上的水,將桌上的金子扔進桌肚,輕嘆了口氣。
一只灰色的信鴿撲扇著翅膀,落至窗欞之上,抖了抖肥胖的身子,激起層層水霧,給這干凈的屋內帶進了絲絲薄雨。
逐流靠近窗欞,卷起衣袖將鴿子身上的雨水拭干,在從它腳上的竹筒里取出一封信箋,信箋上是長命鎖和那匣子的構造圖,以及一幅完整的將軍府布局圖。
“哼,真是吃定了我會接這活”逐流將信箋卷成條,沿著腰帶的縫隙處將其塞了進去,而后冷著臉,進了臥室,伸手從枕下摸出了一封請柬。
這請柬帖便是那大將軍府發出來的,看字面的意思,這是發往千金堂的東西,到底是將軍府,這請柬做得也比尋常人家更為顯貴。
逐流摸著那顯貴的燙金字體,皺緊了眉,這請柬是發往千金堂的,可他,是即便走投無門也萬不敢冒千金堂的名諱去做事的。
“這也…太教我為難了些”他嘀咕著思量良久,還是將那請柬放至燈下,燒成了灰燼。
逐流捻著被燭火灼得極熱的指尖,轉身收拾了出診用的藥箱,落了院門的鎖,撐著柄老舊的油紙傘,從后巷繞著,上了處聽曲兒的樓。
這樓名叫聽畫,是些個苦命姑娘的賣唱賣笑之地,也是逐流最為穩定的客源之一。
聽畫樓的馮姑姑老遠便瞧見了挎著藥箱的逐流,她對老實又不多言語的逐流極有好感,見狀便迎了過來,溫言軟語道:“逐大夫,這是過來瞧瑤妹的?”
瑤妹其名蘇瑤,是這聽畫樓的頭牌,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那琴藝,早已至了聞名遐邇的境地,為此,不少愛好風雅之人遠道而來,為的,便只是聽她一曲琴音,一睹芳容。
“怎的來么早,瑤妹可能還沒起呢”
逐流停下步子,抖了抖傘上水,有些躊躇的開了口,“她前幾日有些風寒,雖開了藥,可也不見她去復診,小生有些不大放心,特意過來看看,這,這關心則亂,沒算好時辰,若姑姑不介意,可否讓小生,在大堂之內稍稍等待”
“你呀~”馮姑姑笑著點了點他的額,看著他緋紅了臉,便收回了手,領著人往樓上走去,“姑姑何時為難過你,別說是過來看病了,你就是空著手上這樓來聽曲兒,姑姑也自會為你安排”說著便拉著人上了樓,穿過回廊,停在了處掛著紅燈籠的雕花木門前。
‘叩叩’幾聲門響,馮姑姑聽著里面有了起床的動靜,這才錯開身子,將逐流引了進去。
蘇瑤這方,似真的才剛起,逐流踏入房內時她才堪堪穿好衣物,見著逐流,便露了個慣有的笑來,隨即攏了攏尚有些凌亂的發,將人安置坐在了桌旁。
“公子您來了”蘇瑤身形纖細柔弱,聲音溫婉動人,是個極其標致的美人。
逐流默不作聲,直看到她將門扉關了嚴實,這才側身道“大將軍府的壽辰,可有聽說?”
“倒是聽人講過幾嘴,但具體不詳”
“那府里有我要的東西”
蘇瑤了然,“公子是需要我去將那東西‘拿’出來?”
“不錯,那府中有一阮氏,阮氏手里有一朱紅色的木匣子,匣子里頭裝了個長命鎖,這長命鎖是個平常樣式,無甚稀奇,你幫我將它拿出來”他停頓了陣,低頭從腰帶接頭的縫隙里抽出那些圖紙,遞給了蘇瑤,“這是草圖,去叫人將它趕工出來,屆時好以物易物”
“瑤妹明白”蘇瑤欠身,點頭接了這個指令,她細細看著手中的圖紙,快速將其記下,而后劃亮了火折子,將圖紙一把火燒了個干凈,隨后捧著灰燼,將其灑進了栽著矮松的花盆底。
矮松綠意蔥蔥,似乎并不受這季節的影響,依舊泛著春色,蘇瑤透過那重重疊疊的綠,看向了桌旁,正提筆開著藥方的逐流。
逐流的眼睫很長,微微頷首時,其陰影便打在了下眼瞼之上,濃密的黑也從眼珠,蔓延至了大半個眼眶,極容易讓人困在那片陰影里,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蘇瑤有了片刻的恍惚,她掐著手心,迫使自己從那恍惚里清醒過來,垂眸道“唐小姐近日可好?”
逐流抬頭,輕瞥了她一眼,“她來去無定,我亦不知她好與不好,不過,她近日回來過,走時留了個發簪給我,想來是用作繳租的,你生辰在即,我便也借花獻佛,將這東西贈與你,你看看,可喜歡?”
唐翎是個謹慎之人,逐流的院子雖是她落腳的巢,但她卻從不在這巢中留下任何一根屬于自己的羽毛。
發簪是個尋常的物件,翠玉一般,做工也是一般,一丁點也看不出,這是那眼尖的唐翎會碰的東西。
“這世上能記著瑤妹生辰也只有公子一人了,這上月才和公子說起,我這身上缺了個心儀的發簪,沒想到今兒就得到了,瑤妹多謝公子成全”
“不過借花獻佛,無需放在心上”逐流這聲有些不大自然,他擱了筆,將剛開好的藥方推了過去,“這是幾味清養的藥材,在吃上兩天即可”
“是”蘇瑤捧起藥方,將其交給了敲門而入的婢女,“闌珊,去將披風拿來,咱們先送逐大夫下樓,順便去將這些藥材買齊,且這都入冬了,咱們也該裁身新衣裳了”
闌珊望了眼收拾藥箱的逐流,“是呢,這天兒一日比一日凍了,往年這日子,那賴裁縫早該帶料子上門來了,也不知今年這是怎么了,竟還未來,哎,逐大夫身上這衣式好像是早先年穿的款了,要不咱在順帶幫逐大夫也裁一身”
“多謝闌珊姑娘惦記,小生穿慣了舊衣服,這新樣式穿小生身上倒是糟蹋了”
蘇瑤輕笑,“哪兒的話,闌珊說得是,咱們就給逐大夫也捎帶一件,等做好了,我讓闌珊親自給你送過去”
“這…這,真的不用,謝二位姑娘美意”逐流說完,逃也似的跨出了門檻,只留下一個紅到脖子根的側臉。
馮姑姑一邊囑咐著他慢些跑,一邊抬手指了指掩著嘴笑的闌珊,“你這壞丫頭,回回都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