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時間,1943年11月14日,上午9時40分,華盛頓賓夕法尼亞大街1600號。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費曼坐在馮·諾依曼身旁的扶手椅上,臉色有些委頓,但環視著周圍一片嘈雜的人們他眼睛里依然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我們居然在這樣的地點會面,而不是在某個酒店或者學校的會議室之內。”
馮·諾依曼頭也不抬的整理著自己的公文包:“特殊時期,特殊處理。理查德,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急不得的。”他將自己的會議記錄本打開到新的一頁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抬頭看了看臺上,眼睛累閃著睿智的神采,“換句話來說,除了這里,你還能找到其他地方比這里更為隱秘?”
“所以,”理查德轉向了他,語氣里還有著抱怨:“我們這么大早的來到這里,又是因為什么?”
馮·諾依曼微微搖了搖頭:“很遺憾我對今天的會議內容一無所知。但是能夠讓羅斯福先生召集這么多的學者來到這里共同商議的事情,相比不會是什么小事情。或許你應該問一問奧本海默博士,說不定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你這樣說可不對。”然而,一個生硬的聲音卻突然插了進來。一個身穿灰色西裝的男人按了按自己頭上的卷發,拉開了椅子坐在了他們兩個人的中間。
“哦,又是你。鋒芒畢露的羅伯特。”馮·諾依曼頗有些夸張的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兩臂,“真是不幸。對不起,我想先確認一下,你今天帶煙斗了嗎?”
“在車上呢。”奧本海默下意識地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隨后轉向了費曼,“真是個遺憾。我知道這個時候你本來應該陪在你妻子的身邊······怎么樣,阿琳的情況好些了嗎?”
費曼露出了一個牽強的笑容:“結核病不是小病······我想阿琳需要更多的時間。”
奧本海默沉默地點點頭,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臉上露出了一絲慶幸之色:“說的不錯。結核病,是我的老朋友了。十四年前我也曾近距離的觸摸死神的面龐——但是,很幸運,我總歸是及時發現了。所以我現在還能在這里和你交談。”
“我們的民族真的是多災多難。”一旁的馮·諾依曼難得的調侃了一聲。
“簡直說的太對了。”奧本海默認同的點了點頭,但是他的話鋒卻陡然一變,“當然,不可以以偏概全。即便是大多數承蒙苦難,總有些特例······總是會有那么幾個離散的變量······約翰,這一點你可不能否認。”
“新墨西哥州是個好地方。”奧本海默用力拍了拍費曼的肩膀,“阿拉莫斯的陽光治好了我的肺結核······相信阿琳總能夠挺的過去。振作一點。”
······
“今天,我們在這里。可以說,這顆星球上所有最具有智慧的大腦,都集中在了這里。當然,地下防空設施的光線的確黯淡了一些,空氣也不是怎么流通。但是我還是希望,大家不要為此就犯困的好。”
當會議室里最終安靜了下來的時候,范尼瓦·布什出現在了小小的講臺上。
人群中響起了友善的笑聲。一陣熱烈的鼓掌聲在狹小的空間里響起。
范尼瓦向著臺下微微欠身,隨后示意全場安靜。
“但是,我們不能否認的一點是,就在大洋的彼岸,我們的敵人,邪惡力量的軸心,同樣有著一群像我們這樣的一群人。當我們在這里開會,或者平時坐在自己寬敞明亮的實驗室里歡快地聊天,亦或者在高級餐館里討論著學術的時候······他們在做什么呢?”
他雙手撐在簡陋的講桌上,銳利的目光從一張張面孔上掃過。
“他們在工作。”
“當然,你們在座的某些人可能不會認同。你們此刻也許在想,這沒有什么,我也同樣在日復一日地工作,但是,這代表不了什么。”芬尼瓦的話語有些尖銳,“你們還在忙什么呢?為了你們的論文,還是演講稿?對不起,這個時候,另外一邊的人們甚至都沒有時間去好好享受一頓米其林大餐。”
“他們在制造武器。”對于下方眾人審視的目光,他肯定的點了點頭,“比如說,海森堡。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已經在實驗室里呆了足足一兩個月都未曾出現過了。”
臺下,人們第一次出現了一些躁動。
“這不對,”馮·諾依曼看著臺上的局長,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他難道只是因為這個把我們召集到一起嗎?這種事情,完全就可以在電話中解決的。”
“不過海森堡的那一段話可能是正確的。”一旁,奧本海默贊同的點頭,“那個家伙信奉的只有科學。”
“不過有個問題,他在和玻爾先生鬧翻之后,忙著開發什么呢?”費曼揚了揚自己的眉毛。
“我知道,在座的每一位,此時心中都充滿了疑惑。不過,為了解答你們提出的問題,我們很幸運的邀請來了我們的重要盟友——來自不列顛外交部通信處的艾倫·麥席森·圖靈先生!”
一陣稀稀疏疏的鼓掌聲響了起來,氣氛顯得有些尷尬。不過,那個站在臺上的西裝革履的年輕紳士似乎全然沒有在意。
也難怪,在場的大多數人,基本都是在物理學界頗有建樹。幾乎每一個人都是瑞典皇家科學院的常客,試圖攀折下諾貝爾學獎的桂冠。但是,圖靈只是個年輕人,而且居然是一位純粹的數學家······而且直到現在,他也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研究成果。因此,在場的絕大多數,都對他沒有什么印象。
不過,這個年輕人的名字依然刻在有些人的心里。
“天啊,他就是那個邏輯專家。”馮·諾依曼看著圖靈瀟灑的面龐,低聲驚嘆。
“他很有名?可我怎么不記得他?”奧本海默側過頭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馮·諾依曼搖了搖頭,表情嚴肅:“單純的從邏輯數學的角度來看,我絕對比不上他。他在這一領域成果斐然,但是相對而言,這種研究卻很不起眼······你知道恩尼格碼機嗎?”
“這個東西不是已經被破解了嗎?”奧本海默下意識地問道。
“喏,”馮·諾依曼朝著臺上揚了揚下巴:“那個破解掉恩尼格碼的人,就在上面呢。”
年輕的紳士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微微鞠了一躬:“首先,我知道現場的所有人——最起碼是大多數,都沒有聽說過我。但是我之所以能夠站在這里,是因為,我卻是有資格。”
“當然,我不想和在座的諸位去探討物理——但是如果你想要找我玩數字邏輯游戲,我一定會奉陪到底。”
他澄澈的目光掃視全場,語氣中盡是從容與自信。
“我喜歡這樣的年輕人,很有魄力,也很有自信。”馮·諾依曼聽著旁邊奧本海默的話,贊同的點了點頭。
“回歸我們的正題。”他打開自己面前的紅色檔案,“相信我,這一次的匯報不同于你們的研究生。它一定會給你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由于首相大人的特別批準,我了解到了一些事實。或許在場的許多人都會覺得自己做到的已經可以載入史冊,甚至于你們會沾沾自喜——當然,我對你們的成就依然懷有著巨大的尊重。但是,很顯然,你們的實驗進程并不足以支持你們將其實用化。”
“同樣的,你們進行的研究也絕對不是獨一無二的。”
“不是獨一無二的?”然而,這句話卻猶如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在場的許多人心底掀起了滔天大浪。
“是不是感覺到了驚訝?相信有許多人都難以置信。但是,有些時候,我們的對手的喪心病狂甚至讓他們在一些時候走在了我們的前面。或許你們不愿意相信——但是,就我們所知的情報推斷,挪威維莫克化工廠的運轉速率已經達到了一個峰值——”
“也許有些人并不知道這個工廠的作用。不過我可以提示一下,這里可以生產重水。”
“這不可能!”話音未落,奧本海默難以抑制的站了起來,“他們的財力不足以支持原子能的繼續研究。”
圖靈看向了他,語氣淡定無比:“然而只是一個赤裸裸的真相。就我們截獲的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件來看,他們已經證實了可以初步制造原子能爆炸設施的能力。我們相信,這封信是來自海森堡博士的。特別是我們在德國內部的高級人員傳遞的消息顯示,戈林等人一直在阿道夫的指示下加速原子能項目的開發。”
奧本海默無力地撐住自己的額頭,跌坐回了自己的扶手椅中。
“唯一的好消息是,德國內部卻突然放緩了原子能項目的開發,轉而投入了另外一個項目。但是,不好的消息是,這個計劃似乎顯得更加重要一些——以至于就是他也難以接觸到。”
“但是,就在幾天前,我們的突擊隊意外的接觸到了這個項目的一些真實材料。很遺憾,我們沒有帶處樣品。但是通過有限的信息可以判斷出,這應該是基于原子能武器項目的一個衍生項目。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居然將之視為比起原子能武器更為重要。”
“這個項目的名字,在他們內部的代號叫‘蜂巢’。不過,我們的資料非常稀少,提供不了太多有用的幫助。目前為止,我們只是知道該項目的研發工作是在一個名叫富爾史登史坦堡的地方進行。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地方的存在。而實驗則是在波蘭進行。考慮到種種因素,我們沒有辦法獲取資料。”
“年輕人,我想你們的線人,肯定會有提示。”一個老邁的聲音卻突然響起。眾人朝著聲源望去。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個高高瘦瘦的老人目光炯炯的望著圖靈。
“很少。幾乎可以說是只有皮毛——”圖靈搖了搖頭,皺起了自己的眉頭沉思了一會兒,“對了,他說,‘蜂巢’有一個昵稱——鐘。”
“鐘?”臺下,許多人不由得面面相覷。的確,這里的消息確實很少,甚至于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鐘······”一邊,愛因斯坦卻是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